詩云:畫師爭摹鳳凰石,天工不見雷斧痕。離堆四面繞雲水,坐無雅士誰與論?
這四句詩出自前魏詩文大家賈章的《中山雜篇其四雪浪亭》,乃是賈章被貶於中山府之後,在此地遊歷山水陶冶情操之餘的隨筆。後來中山府被一分爲二,南面大部併入定州,北面唯獨留下一個中山縣。待前魏覆滅、大梁立國之後,高祖皇帝以中山縣爲基礎建造成京城,並以成京爲核心劃定欽州區域。
詩中所提及的鳳凰石,便是如今定州盛景雪浪亭東面不遠處一塊奇絕瑰麗的天然飛石。
雪浪亭位於廣信府清江縣境內,北面是兩座並排高山,間距由窄到寬呈喇叭狀,山體延綿起伏,好似兩條爭奪寶珠的神龍,當地人將其稱爲雙龍峰。那塊天然飛石據傳是東面山頂崩裂墜下,底部足足需要四十餘人拉手才能橫抱,因其形狀酷似凰鳥,被文人墨客稱之爲鳳凰石。
亭南有一片千頃碧湖,水質極其清澈,天上雲朵的倒影纖毫畢現,人立於岸邊幾乎能看清自己的鬢髮,故而得名鑑湖。
鑑者,鏡也。
亦曾有詩家專門爲鑑湖美景吟誦稱讚:清江千頃秋波浄,平鋪紅雲蓋明鏡。
雙龍峰、鳳凰石、雪浪亭和鑑湖,並稱爲清江四景。
清江縣憑此四景享譽南境,雖然此地距離大梁南境官道較遠,但縣城十分繁華,有很多遊客來此駐足,然後等待風和日麗之時出城賞景。
辰時初刻,一位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輕男子帶着十餘騎,護着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離開縣城。
裴越聽着車廂裡傳來的歡聲笑語,嘴角不自覺地柔和起來,思緒卻飄到很遠的地方。
欽州那邊大局已定,韓公端雖然在庶務上還沒有洛庭那般老練,卻也不至於在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拿捏不住王鍔等人。再加上還有一個深藏不露的欽州刺史宋希孟,以及面帶豬像心中嘹亮的成京府尹盧奇,那七大家根本不可能翻身。
這些文官老爺沒有一個善茬,果然讀書人大都是腹黑之輩。
當然,裴越也不想自己佈下的局陰溝裡翻船,所以將唐臨汾和五千騎兵留在欽州。
他帶着背嵬營和迎親使團南下,進入定州境內後便派五百騎兵護送使團先行一步,然後自己慢悠悠地拖在後面。
此前韓公端等人稱讚他有君子之風,認爲他根本不屑於貪圖後面的功勞,但是對於裴越來說這個原因只佔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他想多抽點時間陪陪幾位紅顏。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一座八角飛檐的涼亭外。
裴越靠近笑道:“姑娘們,地方到了。”
裡面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小……小越子,還不準備馬凳?可見越來越沒有眼力見了。”
這聲音起初磕磕絆絆,夾雜着幾分慌亂與羞澀,不過到最後已經中氣十足圓潤自如。
裴越楞在原地,餘光瞧見旁邊扭過頭去不忍直視的親兵們,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是谷蓁所言,不禁咬牙道:“葉七,蓁兒姐姐都讓你帶壞了!”
裡面傳來一陣歡快的輕笑聲,
裴越又好氣又好笑,終究還是攆走車伕,自己取下馬凳放在旁邊。
谷蓁紅着臉當先走出來,原本已經醞釀好雍容華貴的氣勢,然而在看到裴越的那一刻便宣告破功,壓根不敢去牽裴越伸過來的手。
親兵和馬伕四下散開,只當做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也沒有看見。
他們都是裴越的心腹,現在已經很難見到裴越吃癟的情景,當然也只敢默默偷着樂,不然很可能被裴越拉去練手。
裴越微微躬着身,將左臂舉得很高,擡頭望着谷蓁說道:“姑娘,請吧。”
谷蓁聽着他最後拉長的語調,只覺得很想笑,卻又怕裴越真的着惱,便用那雙水靈靈的眼眸凝望着裴越,怯怯地問道:“裴兄弟,你惱我了麼?”
裴越不忍再逗她,直起身微笑道:“蓁兒姐姐,我何時惱過你?來,我扶你下車。”
谷蓁柔聲應道:“嗯。”
葉七從另一邊輕巧地躍下,搖頭道:“真膩歪。”
裴越氣呼呼地道:“虧你還說嘴,怎麼能教蓁兒姐姐說那些話呢?”
葉七面色淡淡地說道:“這可不是我教的,不信你問她。”
谷蓁左右看看,想起葉七心中應該還有幾分氣惱,便垂首不再言語。
這時只見桃花拎着兩個碩大的食盒,踉踉蹌蹌地走出來,艱難地說道:“少爺,葉姐姐惱了你,連我也跟着吃掛落。”
裴越輕輕一嘆,自己如今在家中的地位岌岌可危,長此以往夫綱何在?
雖然有這樣的感慨,他還是上前接過桃花的兩個食盒,然後對遠處的馮毅喊道:“你將這個拿過去,裡面都是些精緻點心,還有兩壺定州特產秋露白,讓大家分着用吧。我看今日這裡無人遊玩,你們倒也不必一直守着。”
馮毅笑道:“謝少爺賞!”
說着便拿起食盒美滋滋地離開。
另一邊三女已經進入雪浪亭內,桃花貼心地擦拭着石桌石椅並四面欄杆。
南面便是碧波微漾的鑑湖,千里風光極目難收,令人心胸開闊豪氣頓生。
谷蓁四面打量着周遭景色,由衷地讚歎道:“能見到如斯美景,不虛此行。”
裴越微笑道:“姐姐喜歡嗎?”
谷蓁眼波流轉,輕聲道:“很喜歡。”
裴越點頭道:“那就好,我已經派人去給谷四哥送信,約他今日來此相見。”
谷蓁愈發喜悅,眸中盡是柔情。
桃花滿臉期待地望着裴越, 然而她最喜歡的少爺只是撇撇嘴道:“食盒裡都是你最喜歡的點心,今兒可以放開吃。”
桃花苦着臉,小聲嘟囔道:“少爺偏心。”
葉七忽然接過話頭道:“你家少爺不是偏心,應該是沒心沒肺。”
亭中安靜下來,唯有夏風拂過湖面,帶起她鬢邊的青絲。
裴越嘆了一聲,走到她身邊坐下問道:“還在生我的氣?”
葉七微微偏頭望着他,英氣俊秀的眉峰蹙着,反問道:“我爲何要生氣?”
裴越想了想,誠懇地說道:“此去南周我肯定會遇到一些麻煩,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我之所以只帶桃花去,讓你留在定州,不是因爲沒心沒肺,而是認真思考過後的決定。”
葉七不爲所動,淡淡道:“你的武道修爲精進不少,正面應敵確實不會有什麼風險,南周也不會蠢到公然派人對你這位正使下手。可是若論暗處殺機的應對,你如何能及得上我?裴越,你曾經說過南周不是鐵板一塊,那你有沒有想過,南周國內那些想和大梁死戰的人,只要能殺了你就可以讓雙方再無言和的可能。”
說到這兒,谷蓁和桃花也面露擔憂,前者柔聲說道:“裴兄弟,便讓葉姐姐辛苦一趟罷。”
裴越沉思片刻,依舊堅定地搖頭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