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街盡頭,樹蔭之下停着一輛華貴的馬車。
藍知秋在裴越退到街邊時便轉身朝馬車走去,他望着站在車邊如農夫一般的江萬里,淡淡道:“江大俠,能否成功殺死裴越全靠你了。”
江萬里懷中抱劍,沉默不語。
藍知秋看着這個長相平凡的男人,微微勾起嘴角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江萬里目光晦澀地望着他,問道:“你知道?”
藍知秋感慨道:“你不想殺裴越,或許是因爲留在首陽山的妻兒,擔心事後會牽連他們。不過我想說的是,這一點無須擔心。在你離開京都的時候,我便已經親自去了那個莊子,將嫂夫人和令郎接了出來,如今安置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
江萬里恍若未覺,猶如一個反應遲鈍的老農。
藍知秋頓感無趣,繼續直白地說道:“不光他們很安全,你們老江家的那些親人也很安全,可是你今天不出手的話,他們就會變得不安全。”
他走到江萬里身邊,微笑道:“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臨陣倒戈,抓了我去向裴越邀功。但是你應該清楚我二叔的性情,他肯定會給我立一座衣冠冢,然後將你所有在意的人殺得乾乾淨淨。”
江萬里沉聲說道:“裴侯也是樑人。”
藍知秋嗤笑兩聲,搖頭道:“這些事不是你這種人該考慮的問題,我給了你兩個選擇,要麼現在就去殺了裴越,要麼抓了我去向裴越邀功。如何決斷,你自己選。”
江萬里緩緩握緊劍柄。
藍知秋看似風輕雲淡,實則已經做好對方翻臉的準備,全身肌肉瞬間緊繃起來。
江萬里沒有動手,轉身朝太平街走去。
藍知秋望着他的背影,臉上不禁泛起嘲諷的神情。
他冷笑着登上馬車,車輪緩緩轉動,馬車朝着建安北城駛去。
……
綢緞鋪內。
這一次裴越已經退無可退,
實際上他壓根沒有想過退避。
公子哥這輩子所有功夫都在那雙手上,憑藉精湛的鷹爪功戰勝過無數對手,更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活生生掐斷喉嚨。那個被元巖一手擲劍刺死的小販就是他的師弟,只不過兩人的武道修爲差別極大,故而前者早已一命嗚呼,而他能在最緊要的關頭奪取裴越的性命。
此人性情極其狂妄,尤其憎恨那些權貴子弟,雖說裴越出身庶子,可在他看來依舊是一丘之貉。
“給我死!”
他張嘴怒吼,雙爪已經來到裴越的面前。
電光火石之間,裴越猛然豎起右手,後發卻先至,指尖彈在公子哥的左手手腕上,只聽得此人一聲慘叫,左手瞬間耷拉下來,似乎被裴越直接折斷手筋。不待他反應過來,裴越動作快如閃電,右手在彈出五指的那一刻順勢向左,猛地握向對方的右手。
公子哥躲閃不及,裴越已經抓住他的右手,只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強大力道從手上傳來,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被裴越拉扯過去。…
便在此時,兩名挑夫的匕首已然近前。
然而公子哥瞬間被制,等於是在裴越身前形成一道屏障,兩人不得不及時收力,不然匕首就要在同伴身上插出兩個窟窿。這一連串的變化其實發生在須臾之間,裴越下手毫不留情,望着眼前公子哥那張塗脂抹粉令人憎惡的面龐,他擡起被包紮的左手,遽然發力砸在對方的臉上。
一連三拳,直接將此人的臉龐砸得血肉模糊。
俗話說泥人還有三分火氣,裴越這些年走得何其艱辛,不僅要小心提防敵國數不勝數的算計,如今更要面對來自國內的暗算。
胸中壓抑的憤懣之氣噴涌而出。
裴越望着神色微變的剩餘三人,嘴角扯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大步向前。
徐初容緊緊靠着櫃檯,門外的光線被那些殺手阻擋,她只能看到裴越的背影,彷彿黑夜中的君王冷漠而又決然地收割着世人的靈魂。
她見過裴越的很多面,但是此刻終於見識到他暴戾的那一面,剩下三個殺手雖然很厲害,然而在近乎於狂暴的裴越面前也只能勉強支撐。挑夫的匕首壓根無法接近裴越的身體,僧人的禪杖更是左支右絀,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裴越的招式依舊大開大合,充斥着濃烈的殺氣。
挑夫握着匕首的手開始顫抖。
僧人的面色不再沉穩,漸漸變得惶恐。
徐初容望着躺在地上的公子哥,瞧見他那張一塌糊塗的臉,放在平時她肯定會忍不住作嘔,然而現在她卻沒有任何不適,只是猛然生出一絲古怪的念頭。
他到底揹負着怎樣的壓力?
纔會這般拼命地宣泄。
“砰!”
一名挑夫被裴越擡腳踢中胸口,雙腿向後躍起然後跪倒,裴越趁勢逼近,擡起膝蓋狠狠撞在他的下巴上。另一名挑夫乃是他的親弟弟,見狀雙眼赤紅,不顧一切地衝上來,毫無章法地揮舞匕首亂捅,甚至張嘴想要咬住裴越的咽喉。
裴越側身一避,右掌如疾風一般拍在此人的左側太陽穴上。
挑夫雙眼猛地一瞪,眼眶中飛快地充血,臉色瞬間發青,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僧人怒喝一聲,揮舞着禪杖向前,目標卻不是裴越,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向徐初容。
“找死!”
裴越鬚髮皆張勃然大怒,瞬間身法閃動,平移至徐初容身前,用右肩硬生生扛住禪杖的中段。
徐初容幾乎是下意識地蹲下,她清晰地看見裴越的身體微微一沉,尤其是右肩幾乎瞬間塌下兩寸,她不禁擡手捂住嘴巴,強忍着沒有發出聲音。這並非是因爲她天生堅強,而是不想影響到裴越的判斷。
望着奮不顧身擋在自己身前的樑人,徐初容的雙眼不由自主地微微溼瀾。
裴越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連續擊殺三人,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眼下又硬扛僧人全力施展的一杖,更是受了不輕的內傷。然而他沒有任何遲疑,在禪杖落在自己肩膀上那一刻,猛地向前疾衝,先是迎面一個頭槌撞在僧人的臉上,然後雙拳不斷揮出。…
從門內到門外,短短丈餘距離,僧人被迫連退十餘步,而裴越已經在他胸膛上連續錘擊數十次。
左右開弓,勢大力沉,僧人連慘叫都發不出來,悉數被堵在咽喉之內。
裴越忽然住手,望着滿嘴鮮血不斷涌出來的僧人,他大口喘着粗氣,然後握緊右拳,從下到上用力一勾,狠狠擊在僧人的下巴上。
僧人的身軀猶如一個布袋猛然向後飛起,隨即摔在街面上。
裴越站在門邊,身體忽地一個趔趄。
但是他並沒有倒下去,因爲徐初容用自己瘦削的肩頭扛着他的胳膊。
裴越扭頭看了她一眼,盡力平復着急促的呼吸。
徐初容擔心地說道:“你受了傷?”
裴越微微搖頭道:“沒事。”
太平街上的廝殺終於分出勝負,裴越的親兵勝在紀律嚴明而且悍不畏死,徐初容的護衛則是精修武道的高手,雖然一開始被那些殺手纏住,但是依靠他們不惜代價的拼殺,人數的優勢漸漸顯露出來。
在馮毅和元巖的聯手夾攻之下,典雄終究倒了下去。
二人顧不得後面的同伴,拼命地衝到綢緞鋪門前,剛好便看到那個僧人被裴越一拳擊飛。
“少爺!”
“小姐!”
兩人異口同聲焦急地喊着,隨即便看到徐初容乖巧地攙扶着裴越,他們不約而同地楞了一下,然後同時垂首低頭。
裴越挪動了一下肩膀,徐初容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心裡免不了擔憂,畢竟如果不是爲了救她,那個僧人絕對傷不到裴越。只是隨着那些殺手不斷倒下,衝過來的護衛越來越多,她只好放下裴越的胳膊,神情略微有些複雜。
馮毅連忙走過來攙着裴越, 衆人來到太平街上,百姓們已經逃的七七八八,當然免不了有一些人成爲被殃及的池魚,死在殺手的刀劍之下。
仍舊有六名殺手還在負隅頑抗,其中就包括氣息悠長的田德望。
當這位老者看見裴越的身影出現在遠處,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失望的情緒,反而略有幾分期待之色。
便在這時,馮毅的表情忽然變得凝重起來,擡手一揮。
十餘人立刻站在裴越和徐初容的身前。
遠處,一個長相平凡的男人緩步走過來,他的右手握着一柄長劍。
裴越擡手按着胸口,輕輕地咳嗽兩聲。
江萬里在距離那羣人還有七八丈時停下,眼神複雜地看着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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