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梁素來不會危言聳聽無的放矢,尤其是今日這樣喜慶的日子裡。
裴越略顯好奇地問道:“伯伯此言何意?”
穀梁與旁邊的趙氏對視一眼,然後感慨道:“今天是你的大婚之喜,宮中竟然沒有任何表示。雖說我們做臣子的不能肆意揣度聖意,但是陛下這樣做未免不近人情。本以爲你會心生不忿,沒想到你這孩子竟然比我們看得還開,屬實難能可貴。”
此間並無旁人,裴越坦然地道:“伯伯,您不是早就教會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理?說不定陛下現在比我更爲難呢,賞賜太輕拿不出手,太重又怕引起朝中其他人的誤會,以爲他並不介意一個權臣的出現。其實無論宮中有沒有賞賜,都不會影響我今天的心情,因爲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迎娶蓁兒姐姐,其他都可以置之不理。”
“好孩子……”趙氏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愈發滿意地說道:“可憐伱從小就沒個懂事的正經長輩,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和你伯伯沒有什麼計較,只盼你們從此恩愛幸福,平平安安。”
裴越心有所感,再度行禮道:“越能有今日之淺薄成就,離不開二位長輩的教導和愛護。請伯伯和伯孃放心,裴越將來一定會盡心照顧好蓁兒姐姐,保證不讓她受到任何委屈。”
趙氏柔聲說道:“我們自然相信你這孩子的品格,還望你不要在內宅事上太過費心,蓁兒定然能成爲你的賢內助。”
裴越頷首應下,又望着穀梁說道:“伯伯,宮裡是否有賞賜不重要,男子漢大丈夫行於世間,豈能事事求全?”
穀梁看着他平和的笑容,遂略過這個話題,笑着打趣道:“茶也奉過了,還不改口?”
裴越臉上飄過一抹靦腆之色,畢恭畢敬地說道:“小婿拜見泰山泰水二位高堂。”
穀梁老懷甚慰,趙氏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連忙將準備好的大紅包塞進裴越手裡。
說笑過後,穀梁沉吟道:“你有沒有下帖子請裴太君?”
裴越微笑道:“我請了太夫人、裴城和大姐,以及定國府中那些曾經對我有善意的下人。大姐清早便來到了侯府,裴城今日還要當差,估計不會趕來。至於太夫人,她老人家老天拔地的,其實我也不敢驚動,想必也是不會來的。”
趙氏便望着穀梁,
試探性地問道:“老爺,要不要我們晚些時候也去那邊?”
按理來說,今日會由谷蓁的三位兄長送她出嫁,穀梁和趙氏自然要留在廣平侯府。只不過裴越這邊情況特殊,他已經明言不會允許裴戎和李氏出現,那就意味着傍晚的大禮上沒有自家長輩的存在。裴寧雖然與他親近,卻也不可能代替高堂接受新人的禮拜。
趙氏的提議顯然是由穀梁和她代替裴越的父母,讓這場大婚之禮沒有任何缺憾。
穀梁略微意動,不過他很快想起今日的新人不止谷蓁一位,便搖頭道:“越哥兒與裴家的關係人盡皆知,而且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旁人沒有資格說三道四。即便裴戎不出現,我相信越哥兒也有妥善的安排。”
裴越有些感動,他當然明白穀梁之所以拒絕趙氏的提示,是擔心孤身一人的葉七心裡不舒服。
他微笑說道:“還請二位長輩放心,小婿確實早早就有了安排,保證今日的大禮不會缺失儀程。”
一番話讓趙氏頗爲好奇,她知道面前的年輕人心思縝密,只是裴戎沒資格到場,她和穀梁也不出面,那麼晚些時候誰在中山侯府主持大禮呢?
正要開口詢問,卻見谷蒼面帶驚喜地走進來,望着裴越說道:“妹夫,外面的動靜是你安排的?”
裴越頷首道:“是。”
穀梁和趙氏不解地望過去,聽完谷蒼簡單地解釋過後,趙氏不禁笑道:“你這孩子何必奢靡錢財,就算你今日只是帶着一頂花轎來,我和你伯伯也只有歡喜的份。”
裴越憨厚地笑道:“我想給蓁兒姐姐一個美好的回憶,而且我認爲只有這樣才配得上她的品格。銀子賺來自然是要花的,而且祥雲號養着那麼多夥計,做這些事並不費工夫。”
他說的如此直白,趙氏聽着愈發喜歡,看向裴越的眼神無比慈祥,竟是將谷家幾兄弟都比了下去。
穀梁按下此節,帶着裴越來到外面會見賓客,席間自然是聽不完的吉祥話,裴越只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笑僵了。
依照習俗用完午飯之後,裴越終於見到他心心念唸的新娘谷蓁。
只見她身穿霞帔頭戴鳳冠,眉如春山脣似薄霧,冰肌玉骨身姿窈窕,美豔不可方物。
裴越一眼望去,只覺神魂顛倒。
谷蓁蓮步輕移,在數位全福太太的攙扶下,緩緩向他走來。
裴越迫不及待地上前,卻被谷蒼等人含笑攔着,性情開朗的谷芒更是善意地嘲笑道:“妹夫未免太過心急,總得容我們兄弟將妹妹送上花轎。”
滿堂賓客盡皆大笑。
裴越尷尬地摸摸腦門,望着嘴角含笑的谷蓁,心裡宛如喝了蜜一樣甜。
武勳將門不比其他府邸,歷來不喜女子出嫁時有哭聲,所以谷蓁沒有哽咽不止,只是在谷蒼將她背上花轎之時,到底忍不住垂下眼淚。
然而她沒有沉浸在這種情緒中太久,當花轎出府之後,所有賓客都跟了出來,緊接着幾乎所有人都發出震驚的呼聲。
廣平府外的長街上,道旁已經堆滿花盆,一直延續到視線的盡頭。
在這早春時節,竟然百花盛開綻放,爭奇鬥豔。
從興業坊到永仁坊,沿路已經變成花朵的海洋。
如果從京都的上空俯瞰望去,便能見到一條芬芳的花路穿過東城境內,宛若裝扮出仙子下凡的雲間長堤。
這樣的奇觀莫說那些賓客和早已人山人海一般圍觀的京都百姓,就連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谷家兄弟都沒見識過。足足七八里的路途上,各種各樣的鮮花瀰漫着真切的花香,這不僅需要海量的銀子,而且需要大量的人力。
如果裴越身家不夠雄厚,或者他沒有祥雲號數以千計的夥計同時幫忙,絕對鋪陳不出這樣盛大的場面。
春風徐徐,花香濃郁,酒不醉人人自醉。
裴越走到花轎旁邊,微笑問道:“蓁兒姐姐,喜歡嗎?”
谷蓁微微垂首,含羞帶喜地說道:“裴兄弟,我……我很喜歡。”
她當然喜歡,回望這幾年的癡心等待,爲的不就是今天這一刻嗎?
從當初在定國府裡初次邂逅那個可憐的少年,看着他從泥濘中掙扎着奮起,看着他憑藉自己的努力走上山巔,歲月如刻刀般雕刻出他卓絕的姿態,亦在她心裡刻出一個絕對不會忘記的身影。
那些患得患失憂心忡忡的時光裡,她無數次細數相識的日子。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終於兩不相負。
裴越鄭重地說道:“願以這條花路,證明我對蓁兒姐姐的心意。”
谷蓁鼓起勇氣望着他,柔聲說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裴越朗聲笑着,放下車簾說道:“起轎!”
歡慶的樂聲再度響起,迎親隊伍啓程前往中山侯府。
“裴兄弟……”花轎內傳來谷蓁溫婉的聲音。
裴越應道:“我在。”
谷蓁稍稍遲疑,然後說道:“我要陪你一起去迎葉姐姐。”
裴越微微一怔,隨即會心地笑了起來,眼中流露感動的情緒,溫柔地說道:“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