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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宮二十餘年,吳貴妃的絕大多數精力都放在開平帝身上,對這位至尊的脾氣非常瞭解,見他如此喟嘆,便知朝中一定有事發生。
其實對於一位勤政的皇帝而言,這樣的狀況實屬尋常,畢竟大梁幅員遼闊人口繁盛,朝政永遠都處理不完。
但是開平帝城府極深,一般不會在後宮流露出這樣的情緒。
吳貴妃眼波流轉,溫婉地勸說道:“陛下,臣妾一介後宮婦人,不懂得外面那些大事,亦不敢胡亂開口。臣妾只是覺着,像裴越這樣的臣子不說絕無僅有,也算得上極其罕見。他替陛下辦了那麼多大事,依然忠心唯上,而且不像那些老夫子迂腐,總是拿着大道理跟陛下作對。”
開平帝輕哼一聲道:“如今連你都站在他那邊,可見這傢伙支持劉賢就是心思不純。”
吳貴妃卻知道他心中的怒意輕了些,自然不會忐忑畏懼,嬌笑道:“臣妾雖無不該有的妄念,可是如今賢兒終於走上了正道,臣妾這個當孃的自然高興。只不過……陛下,臣妾是真心認可裴越的能力和忠心,還盼着將來他爲陛下平定天下,鑄就大梁萬世不易的基業。”
開平帝眸光微動,不得不說吳貴妃的話撓到了他心裡的癢處。
他之所以沒有徹底消弭裴越這個隱患,並非是人到中年心慈手軟,而是裴越在兩次國戰中展現出高人一等的軍事才能,這樣一柄神兵利器如果毀在京都之內着實可惜。
吳貴妃見他神色漸漸緩和,便柔聲道:“陛下,如果您用裴越的標準來要求其他大臣,恐怕會很失望呢。”
“愛妃所言甚是,朕今日收到一份奏章,讀來只覺可笑之極。”
開平帝便將今日收到的奏章內容簡要說了一遍,此書由宣化大營主帥哥舒意寫就,言及北疆蠻人南下,雖在奏章中坦承蠻人勢大與往常截然不同,但仍舊自信於宣化大營的實力,立下軍令狀將要在一月之內蕩平蠻族。
吳貴妃聞絃歌而知雅意,目光微動地道:“陛下可是懷疑這些蠻人的突然崛起,與大梁內部的某些人有關?”
開平帝冷笑道:“如果沒有外部勢力的干預,蠻人怎能組織起數千大軍?”
話說到這個份上,吳貴妃便不好繼續深入,
即便她大概能猜到皇帝心中懷疑的人選。
開平帝繼續道:“如今看來,當務之急便是先定下太子的人選,不然早晚會生出變動。”
吳貴妃聽懂了皇帝的潛臺詞,但是並未表現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反而略顯擔憂地望着開平帝,輕聲道:“陛下,朝中恐怕還沒有做好準備。”
這句話令開平帝微露詫異之色。
即便知道身邊這位宮裝麗人聰慧機敏,亦不曾料到她對朝局竟然如此瞭解。
轉頭望去,只見吳貴妃神色坦然,眸中盡是關切之意,開平帝心中的疑慮漸漸褪去,淡然道:“若是讓他們一直準備下去,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朕何來許多時間空耗。”
此言似不符合他平時的言語習慣,吳貴妃卻能理解皇帝的未盡之意,柔聲細語地道:“陛下春秋正盛,無需有此擔憂。臣妾只是擔心賢兒先天不足,恐引來朝中之亂。”
開平帝握住她的手掌,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複雜的意味,緩緩道:“方纔朕說裴越這孩子不容易,其實便是這個意思。”
吳貴妃微微一怔,旋即驚訝地望着自己的夫君,這位掌管大梁萬里疆域的至尊。
……
南薰殿,皇后寢宮。
在帝妃二人互訴衷腸的同時,一場皇后與二皇子之間的談話正在展開之中。
陳皇后屏退所有宮人,偌大的寢殿中便只有她和二皇子兩人,聽着自己兒子略帶興奮之色的陳述,陳皇后的秀眉漸漸蹙了起來。
“你爲何要染指裴越名下的產業?”陳皇后聽完二皇子信誓旦旦的承諾之後,略顯擔憂地問道。
劉贇微笑道:“母后,旁人或許覺得裴越弄出那些產業只爲錢財,兒臣卻不以爲然。”
陳皇后便問道:“有何不同?”
劉贇不緊不慢地道:“祥雲號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已經深入到京都內外那些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倘若祥雲號出現問題,京都便會出現動盪的局面。至於沁園,兒臣的竹樓雖然有抵抗之力,但是對於勳貴的吸引力卻要差幾個檔次。兒臣觀裴越行事,歷來未雨綢繆謀算久遠,祥雲號和沁園存在的意義,想必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陳皇后這些年來面對其他後宮妃嬪的步步緊逼,一直循規蹈矩謹小慎微,始終不曾給人攻訐的機會,即便開平帝的心思不在這座南薰殿內,亦拿她這位正宮皇后沒有辦法。此刻望着皇兒信心滿滿的臉龐,她下意識地提醒道:“你有沒有想過裴越爲何要放手自己名下的產業?”
劉贇平靜地道:“母后,如果裴越接受國公之爵,他便只能做一個遠離中樞的富家翁,那樣的話他手裡握着再多的財富也是尋常,當然,這是在父皇在世之時的境況。”
殿中並無外人,面對自己絕對信任的母后,劉贇的言語顯得極其直白。
他用眼神示意陳皇后不必激動,繼續侃侃而談道:“既然裴越捨不得手中的權柄,且發動朝中所有的力量婉拒國公之爵,那麼他必然要學會放棄,無論是京都祥雲號的分店,還是沁園的那些股份。與其等着將來御史們彈劾他,只能主動選擇割裂,他是個聰明人,所以定然會做出聰明的選擇。兒臣早在月餘之前,便已經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所以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陳皇后性情柔婉,從來不肯行差踏錯,只是這樣的性情要應對外朝極其複雜的局勢,未免有些力不從心。她凝視着劉贇自信的眉眼,擔憂且關切地問道:“皇兒,究竟是誰爲伱想出這樣的謀略?”
所謂知子莫若母,她便是再怎樣不熟悉外面的勾心鬥角,對自己的兒子也有充分的瞭解。
在她想來,劉贇雖然不像四皇子劉贊那般自以爲是,卻也絕對做不到如此縝密,故而有此疑問。
劉贇面色微微一窘,隨即微笑道:“母后,兒臣知道父皇更喜歡大哥,所以才提前做一些準備。”
陳皇后悚然一驚,下意識地看向左右,這才意識到殿中沒有旁人,依舊難掩緊張地問道:“皇兒,本宮問你這些事究竟是誰想出來的謀略?”
劉贇略顯無奈,隨後坦然地道:“母后,這是魏國公給兒臣出的主意,只要拿下裴越在都中的這些產業,便等於是能夠控制京都一部分的風向。母后無需擔心,兒臣不會親自出面,所有的銀兩都經過好幾道手續流轉,便是太史臺閣也查不到兒臣的頭上。”
陳皇后腦海中浮現王平章那張永遠喜怒不形於色的面龐,又想起年紀輕輕的裴越,不禁輕嘆道:“都怪本宮無法給皇兒更多的助力,讓你不得不行險。只可惜讓你大哥搶了先,若是你有裴越的全力支持,何至於到如今這般境地。”
劉贇神色複雜,緩緩道:“母后,兒臣不是沒有想過這樣做,但是劉費那廝不知發什麼瘋,再三與裴越爲敵。他只當兒臣對那些事全不知情,但是兒臣又不是聾子瞎子,怎麼可能一無所知?母后,事到如今懊惱已經無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真到了那一天……”
陳皇后不待他說完便伸手捂住他的嘴,眼中漸有哀求之意,輕聲道:“皇兒,不可如此啊!”
劉贇沉默片刻,苦笑道:“母后,不是兒臣想走到那一步,而是父皇從來沒有考慮將兒臣放在那個位置上。兒臣當初還能接受,但是魏國公對兒臣說過一句話,前人之行,後人理當效仿!”
伴着這句話出口,他身上泛起無盡的凌厲之意。
陳皇后長久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