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秦將軍真的在家寸步不離的守着媳婦,聽聞婦人生產隨時都會發動,不定是白天還是夜裡,也不定早晚,於是他提早就照着孫郎中的指示佈置好一切。
接生婦人是楊老夫人介紹來的,這一個月就住在了將軍府,以便等待隨時發動,不止如此,楊老夫人跟徐夫人每隔幾日必要來跑一趟看她,都替她擔憂着。
唯獨葉長安自己什麼心理負擔都沒有,估計是因爲她這一胎懷的太過順遂,完全沒有懷孕生子的忐忑,而且她自認最能承受疼痛,什麼疼都受過了,不就是生個娃娃嗎,還能疼到哪去,咬咬牙就過來了。
於是乎依舊每日好吃好喝不長肉,還四處操心着大家的親事,再有秦將軍相陪,日子過的賽神仙。
然而有時福禍相依,這日就忽然出了事。
她近來夜裡睡不踏實,時常會醒來,腿腳偶爾會抽筋,於是便辛苦了秦將軍,她睡不好,他自然也睡不安穩,這樣熬了小半個月,秦將軍明顯精神不濟起來。
葉長安心疼他身體,卻也知眼下沒有旁的法子,她夜裡離不得他,他肯定也不能放心,這纔算是深切體會到了孕期的辛苦。
夜裡她又輾轉半宿,直到後半夜才勉強睡着,卻不知秦未再也無法入睡,一直清醒着。
秦未近來熬的狠了些,眼疾又有反覆,每日必要瞎個一時半刻的,他自己是習慣了,眼睛不舒服的時候就裝作歇息,倒也沒讓她察覺。天將亮的時候,秦未感到口渴,算着時辰離她起來也不遠,就想着乾脆去沏一壺新茶來。
他一個人的時候,沒有刻意逃避眼睛看不見的時候,甚至會故意適應這樣的黑暗,房間裡的桌椅板凳,所有的物件在哪裡他都特別記過,開始的時候會東碰西撞的,後來漸漸適應了之後就好很多,基本不會碰出聲音來。
他靜靜的聽了聽她的呼吸聲,確定她還在熟睡着,於是慢慢起身,摸索着去燒水沏茶。
只是在他起來的那一刻,葉長安就忽然醒了,她現在只要有一點響動都會聽見,尤其是秦將軍離開的時候,就好像在他身上牽了繩一般敏感,不過她起初沒在意,只當他口渴或是如廁,然而秦將軍隨後的動作卻引起了她的主意。
此時天已經有了亮色,照進屋子裡來並不覺昏暗,即便不亮燈也沒有妨礙,可秦將軍卻走的極爲小心與不確定,走到桌椅跟前還會停頓片刻,手伸出去摸索着,好似在玩捉迷藏。
葉長安心裡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卻又不那麼想承認自己的預感,一定是屋子裡太暗了吧,秦將軍的眼睛又沒有問題,平日裡都好好的,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於是她自欺欺人的閉上眼,掙扎了好一會又睜開,看到秦將軍在燒水烹茶,每每要碰觸什麼東西的時候,必先一番小心謹慎的摸索,她心裡的不安越發重了起來。
秦將軍要回身的時候,葉長安本能的閉上眼,怕他發現她在看他,儘管她並不確定自己在怕什麼,只是忍了一會兒就忍不住,於是謹慎的眯了一點縫隙偷看。
此時秦將軍在外間,正面向他而坐,卻也能看見她,按照秦將軍的謹慎來說,她醒來不可能瞞過他,今日居然沒有發現她在偷看,而且看他眼神放空,看的方向是對着她,卻絲毫沒有主意她,不是太奇怪了嗎?
秦將軍的眼神讓她心裡非常恐慌,一股股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再衝進腦海,隨之各種不好的念頭閃現,讓她逐漸不安起來,她此時已經睜開了眼,再也找不到秦將軍看不見她的理由。
所以秦將軍的眼睛一定出了問題。
可是爲什麼呢,他明明平日都很正常,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妥,不,或者是她太粗心大意沒看出來而已,想起孫郎中說的話,她確定秦將軍一定有什麼事瞞着她。
難道就是因爲眼睛麼,秦將軍怕她擔心所以沒說,這好似就是他一貫的風格。
葉長安的心忽然開始怦怦跳,然後不受控制的心慌起來,她想極力忍住不讓秦將軍發現,因爲他不想說,她就不想勉強他,更不想讓他知道她已經發現了,然而她越是控制越是心急,然後便越發控制不住。
伴隨着越來越難以控制的心跳,腹部猛地一陣抽搐,突如其來的一陣不適讓她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低吟,秦未聽見了。
他第一次因爲慌亂而打碎了茶杯,這一聲突兀的破碎聲好似成了某個開關,葉長安的腹部一陣驟縮,開始了陣痛。
“長安!”
秦未聽見了她的叫聲,不管不顧的朝她跑去,因爲跌跌撞撞而碰倒了桌椅,正燒着的熱水亦被打翻,七零八碎的聲音此起彼伏,添亂似的讓原本就慌亂的兩個人更加驚慌失措。
葉長安已經顧不得去想秦將軍如何,因爲陌生而又讓人抓狂的疼痛很快就抓走了她所有的意識,難道這就是孫郎中說的陣痛嗎,娃娃居然這麼早就要出來嗎?
對秦將軍與娃娃的雙重擔憂,讓葉長安的意識有點無法控制,越是不能控制自己精神越是渙散凌亂,疼痛感最會鑽這種脆弱的縫隙,當感到無法承受的時候,撕心裂肺的痛感就會越明顯。
“呼呼……秦將軍……”葉長安慌亂的抓住他的手,“娃娃是要出來了嗎,爲什麼這樣突然那!”
秦未此時比她更慌亂,因爲看不見而越發擔憂,他此時才強烈地感受到了看不見的惡意,遠比他想象的更叫人絕望,他無法確定她好不好,甚至不能準確的抱她。
“來人!”秦未大聲吼着,有些失了鎮定,“請孫郎中來!”
寧靜的清晨被秦將軍一嗓子吼破,將軍府裡立時兵荒馬亂起來,孫郎中跟接生的婦人一齊往主院裡跑,因爲將軍夫人早產,大家都倍感突然,一個人慌所有人都跟着慌,原本準備充足的接生事宜,一下子就顯得忙亂起來。
“將軍。”孫郎中先闖進來,看了一眼秦未,心裡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您還是先出去等着,喊阿玥姑娘來吧。”
秦未守在她跟前,哪都不想去,“沒事,我就在旁邊,你該如何就如何。”
孫郎中無奈,便也不勉強他,放下藥匣子就來給葉長安診脈,他皺着眉頭探了一會兒,說道:“是要生了,不妨礙的,日子倒也夠了,夫人您別緊張,還要陣痛一會,先讓阿玥做些吃的來吧。”
聽聞早產不打緊,葉長安安心不少,可現在疼的要死要活,哪有心情吃什麼東西啊,她搖搖頭,“我現在哪裡吃得下,還是等生完了再吃吧。”
孫郎中笑了笑,“聽我的還是吃些,不然沒有力氣的,實在不想吃也成,我熬碗蔘湯來。”他又對秦未說道,“您陪夫人說說話,時間還早,這會兒先別把精神耗光了。”
被他一說,秦未方知道自己太過緊張慌亂,他的慌亂會影響她,也就更加難以安心生產,他平復了一下心情,儘量讓自己保持鎮定,“我知道了。”
即便孫郎中說她沒事,秦未還是難以放鬆身心,全身都繃的很緊,似要爆裂,怎麼會這樣害怕呢,從她發出聲音的那一刻,他就怕到無法形容,卻又分辨不清到底是在怕什麼。
“秦將軍……”葉長安叫他,“你別擔心,我能忍受的,多大點事,這點疼還不在話下。”
她感覺到了秦將軍的緊張,反過來安慰他,“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就當我沒看見好了。”
自愧,自責一瞬間就涌上他心頭,他怎麼能這麼糊塗呢,居然天真又自以爲是的想瞞着她,跟她比起來,他簡直就是個自私的傻子。
“長安。”秦未伸手撫摸着她被汗打溼的臉,“該抱歉的是我,是我糊塗了,我的眼睛是出了問題,不過一時半會瞎不了,所以你別害怕,專心把娃娃生下來,我會一直在旁邊陪着你,你要是疼了就喊出來,我不笑話你。”
葉長安伸出手放在他眼睛上,“是受傷造成的嗎。”
“嗯,受傷,中毒,視力會慢慢減退,偶爾會成個瞎子,就像現在,不過很快就會恢復的,孫郎中一直在給我鍼灸,他說維持十幾二十年不成問題。”
十幾二十年,葉長安閉上眼,心疼惋惜,更有無盡的恨,她忽然有種想要毀滅一切的衝動,覺得世道太不公平,這樣好的一個秦將軍,爲什麼要遭受這些。
“秦將軍,以後打仗帶我去吧,我來替你衝鋒陷陣,看不見沒關係,有我。”
秦未一瞬間淚崩,他轉過頭去,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打在他心裡,幾乎不能承受。
“秦將軍你別哭啊,疼的是我,你怎麼還哭上了那。”她給他擦去眼角的淚,心說果然是個脆弱的秦將軍啊。
“我又不嫌棄你,別這麼煽情嘛,我真的很疼那!”
秦未收起快要決堤的情緒,緊緊握住她的手,“再忍一忍,疼的時候咬我一下,我跟你一塊疼。”
“真的嘛,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葉長安沒把自己當外人,一下就咬在秦將軍的手腕上,咬他的時候,自己果真就沒有那樣疼了。
秦未疼的一個激靈,滋味酸爽無比,當然這時候她就算一口咬死他,他也沒有怨言,因爲這點疼可能不及她萬分之一。
這姑娘受的疼比一般人多,忍受的也比別人多,一般的傷痛對她而言都不是事,能這樣喊疼,那就證明真的是疼到了骨子裡。
“好點了麼。”
葉長安點頭,“好多了,原來咬人真的很爽。”
到底不捨得秦將軍的胳膊,她唯有自己忍着,不過他能陪着她,再疼也忍了,不就是生個娃娃嘛,還能疼死人怎麼的,別的婦人能忍,她更不怕。
然而很快她就想收回這句話,她覺得婦人生娃娃是真的會疼死人的,開始的那點疼也就只是前菜,跟後面的疼一比,瞬間沒了滋味。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娃娃可能比她着急,不過小半天的功夫就急着要出來,孫郎中給她灌了一碗蔘湯,她就着這股子勁,竟是很快就把娃娃給生了下來。
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將將一個白日,娃娃哭聲響起時,正是傍晚彩霞滿天的時候,天空美的不像話,可沒人顧的上欣賞,都像是打完一場仗一樣疲累。
秦未坐在牀邊,幾乎要虛脫,好像娃娃是兩個人生的,他目睹過她生產全過程,更覺不易,於是緊緊抱住她,感慨的說不出話來。
葉長安臉色蒼白,不過精神還好,馬上就想看一眼娃娃,“秦將軍不看一眼嗎,是咱們的小阿勉那。”
接生的婦人此時紛紛道喜,“恭喜將軍,恭喜夫人,夫人生產順利,是個有福氣的小郎君那!”
一聽是個男娃,秦未更不着急了,他現在一顆心就只在娃娃他娘身上,橫豎小子是不金貴的,遲一會看也罷。
“餓不餓,是先睡一會還是先吃點東西,娃娃不着急看,等休息好了再看不遲。”
葉長安一天沒吃東西,的確餓的不行,“還是先吃點吧,我現在不困,男娃長的好不好看都成,那就不着急看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爹孃的歧視,阿勉小郎君嗷的一嗓子就哭的感天動地,他一哭,葉長安坐不住了,於是從接生的婦人手上抱過來,好奇的看了一眼。
“哎呀秦將軍,我覺得不看是對的,真太醜了,這以後能說的上媳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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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未失笑,“不是你說的男娃好不好看都成嗎,這會倒是嫌棄上了,我看還說得過去啊,長的像你。”
“我有這麼難看?”
“比他好看點。”
“胡說!”
兩口子對自己娃娃的長像一番品頭論足,最終的結論便是,秦阿勉小郎君今後可能真的會說不上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