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文廟坊,人多的前所未有,似呂二口這種身形,走哪都遭人嫌棄,偏偏孔小刀還專往人多的地方湊,小胖子已經被擠出了一腦門子火,心說也就是他好性兒,換成葉老大來,早不耐煩跟着了。
想起葉長安來,呂二口小聲跟孔小刀嘀咕,“我說小刀,不然找葉老大來吧,她眼皮子比咱廣,找人也快啊。”
孔小刀常以勇士自居,雖然心甘情願的跟着葉長安,卻又不能認同呂二口這般餓了就知道找孃的心態,一提她,孔小刀的英雄氣又開始作怪,“葉老大忙着呢,咱回頭再跟她說也是一樣的,噓,從現在開始,你緊着點眼色,我好像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呂二口只瞧見他盯了一夥人好一會子了,從一家酒肆出來,便一直跟着。那是一夥地道的胡商,三兩人一幫,約摸七八個人的光景,依着呂二口的經驗來看,這夥胡商的規模一準不小。
從裝扮來看,這七八個人都像是領隊模樣的,如果再加上跟隊的壓貨的,少說三五十個人,當然這算不上特別大的規模,但來往常樂縣的商隊中,絕對算是數得上的。
他們從酒肆出來,進了一家邸店,鋪子名喚錢記,兩個小崽子沒有立刻跟進去,在周圍裝模作樣的轉了幾圈方纔進去,錢記裡的小夥計錢三瞧見他倆進門,很有眼色的上前打招呼。
“呦,這不是呂小爺跟孔小爺嗎,什麼風把二位吹來的?”
孔小刀謹慎的尋摸一圈,然後招呼他到一邊說話,“三兒,哥今兒不是來敘舊的,我有點小事請你幫忙,你嘴巴嚴實點,不準跟人提起知道嗎?”
“這哪能呢,您二位的面子還不好使嗎,有什麼能效勞的儘管吩咐便是,我保證不朝人透露半個字。”
“兄弟上道。”孔小刀勾肩搭背的與他問道:“方纔進來的那夥胡商,看樣子場面不小啊,可知曉什麼來頭?”
錢三想了想回說:“他們啊,是不少人,沒都住我們店裡,單這幾個領頭的就十幾個人呢,好像是販皮貨香料的,成色都不錯,我們掌櫃還收了好些呢,不過什麼來頭不大清楚,出手倒是很闊綽,咱們店裡有一半都是他們包的,給的銀子不老少。”
“那這裡頭,可有人姓康?”
“康?你這麼一問,我好像隱約記得是聽過,但記不分明是不是這夥人裡頭的。”
孔小刀沉吟,“他們住哪幾個房間記得嗎?”
“這當然記得,不過他們住的比較分散,後院有幾間,二樓也有,你們若要行方便,我可以安排。”
半個時辰後,孔小刀扮作店小二,順利進了其中一間,十三四歲的少年,長的再高身量也有限,是以這麼一打扮,還挺是那麼回事。孔小刀低頭哈腰的走進去端茶送水,以不引人注意爲前提,間或偷瞄房間裡的人。
進門之前,房間裡尚有說話聲,他進去後,驟然集體沉默,估計是在說些要緊話,不過孔小刀並非來聽機密,他主要是想認人,在想不起名姓的時候,看看身形容貌,沒準能記起一二。
他先後進了兩三個房間,均無發現,這一間的人較其他幾間多一些,房間分了裡外,孔小刀就着轉身的功夫,飛快的瞄了裡間一眼。
裡面有三個人,其中一位背向而立,只這麼一眼的功夫,孔小刀就覺的他有幾分眼熟,他不及多想,迅速退了出來,看見候在樓下的呂二口衝他打手勢,再瞧外頭的天色,心知坊門要關了。
孔小刀只好暫時作罷,毫無猶豫下樓而去,此間樓梯不算寬敞,孔小刀下去的時候,正有一人往上而來,完全陌生的面孔,胡商裝扮,孔小刀沒有在意,側身與他讓路。
待胡商走過去之後,孔小刀方轉身,將要邁步,忽然頓住,他充滿懷疑的再次回身看了一眼,感覺自己可能有點魔障。
上樓梯那位不同於房間那位,若說房間裡見到的胡商只是有些模糊的眼熟,這種模糊充滿了不確定性,很有可能是在哪瞧見過的路人,但上樓那個,卻是似曾相識。
身形舉止似曾相識,容貌卻完全陌生,這種感覺不是太奇怪了嗎,孔小刀晃晃腦袋,緊走幾步跟呂二口匯合。
“刀哥,你這是怎麼了,可是發現了什麼?”
呂二口一邊着急他的發現,一邊催促他往家走,畢竟上房爬牆對一個矮胖子來說,委實有難度,他不能像葉長安孔小刀似的隨心所欲,只能老老實實踩着點回家。
孔小刀不耽誤他,與他迅速出了邸店,“二口我問你,方纔你可瞧見什麼熟悉的身影嗎,比如與我一道上下樓那個,你不覺得他很奇怪嗎?”
“奇怪?哪裡奇怪,那些胡商不都一個模樣嗎,反正熟臉沒瞧見,看裝扮的話,在我眼裡都差不多。”
孔小刀便不問他了,“那成吧,咱都先家去,明兒再說。”
再後面的事,呂二口便不知道了,直到見到葉長安之前,他都沒有尋見孔小刀。
“老大,這都已經過晌午了,小刀怎麼也該家去吃飯吧,別說家裡,咱經常去的包子鋪都問過了,飯都不吃是要昇仙嗎!”
葉長安聽了來龍去脈,心知孔小刀定是有甚發現,然後自個憋着去查驗了,“彆着急,只要他沒出常樂縣,我早晚能找到他。”
有葉長安這句話,呂二口心裡頓時踏實了,屁顛屁顛跟着他家老大往文廟坊而去,葉長安囑咐他,“待會不着急露面,尤其你,莫要在錢記附近出現。”
呂二口意識到了問題可能比他想象的嚴重,“那起子胡商真有問題不成,小刀不會着了他們的道吧?”
“還不知道。”
“老大,要不我這就回去喊人去,憑他們人再多,還能越過咱們這幫地頭蛇嗎?”
葉長安拍拍他頭頂,“乖啊二胖,去關家茶鋪等我,能不惹事的時候就儘量消停,我先去瞧瞧再說,如果閉坊前我沒出現,你就先行回家,最好去小刀家裡知會一聲,就說他在你家住下了,我心裡有數,不用擔心我。”
呂二口此時只恨自己沒生兩條大長腿,關鍵時候一點忙都幫不上,坊門於他而言,就是隔了一座洛陽城的距離,打死都邁不過去,只能作罷。
“那,那老大你可千萬小心啊,那幫胡商人數可不少呢!”
葉長安揮手,示意他可以滾蛋了,她隻身一人靠近邸錢記,卻並不着急露面,而是躲在足夠隱蔽的地方瞧着。
常樂縣的每條街道都是她所熟悉的,哪裡可以隱藏,哪裡觀察人不容易被發現,都在她腦袋裡裝着,此時距離關坊門還有挺長的一段時間,那些胡商必然還在外面逗留,如果裡面真有什麼可疑之人,她冒然露面只會跟孔小刀一個下場。
她現在已經八九成肯定,孔小刀一定是遇上了熟人,要麼是還未能確定,正躲在哪兒貓着,要麼就是被熟人先下手逮住了,眼下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會是什麼樣的熟人呢,葉長安簡直滿心好奇。
果然閉坊之前,呂二口沒能等到葉長安,只好揣着一肚子不安回家,除了編幾句瞎話安撫孔小刀爺孃之外,他能做的就是滾回自家被窩裡坐等天亮。
也不知是心裡裝着事還是隱約生了不詳的預感,一向沾枕就睡的二口小胖,夜裡如何也睡不着,翻來覆去石磨一樣在炕上滾,唬的他爹以爲是小崽子到了思春的年紀,還琢磨着改日與他說房媳婦,殊不知單純的呂二口心裡惦記的盡是兄弟以及老大。
葉老大到底回家沒有那,別回頭孔小刀沒找着,她再丟了,他好想哪位過路神仙賜他一身翻牆上房的本事,哪怕去葉老大家裡瞧一眼也成吶!
此時抓心撓肺的呂二口並不知道,正有一位好心的神仙替他潛入葉長安家中,得出的結論便是,葉長安尚無歸家的跡象。
十五將至,夜色卻昏暗異常,本該螢亮的滿月像是被什麼糊住了臉,不肯露出半分,一個幾乎可以沒入暗夜中的身影,巧妙迅捷的躲避着夜巡人的耳眼,在常樂縣算不上寬廣的坊市之間穿梭。
當大部分坊市都歸於寂靜的時候,文廟坊中的許多貨棧邸店尚有燈火,明日便是廟會,商人們都趕着各自準備,且胡商不太受夜禁的限制,街上偶爾還能見幾個醉酒胡商的身影,巡夜武侯亦不會在這幾天與他們爲難。
對於巡夜的武侯而言,一年之中,除去上元節那幾日不必夜禁,也就只得廟會這幾日偷閒,象徵性的在大街上走走,有些比較造次的,甚至還會喝幾口薄酒,皆睜隻眼閉隻眼。
有兩個小武侯頗爲閒適的邊走邊聊,依稀瞧見街頭處過來一個胡商,此人不似其他胡商東搖西擺的醉薰模樣,正向他們走來。
兩個小武侯不自覺的收起散漫的姿態,仔細盯着不慎分明的身影,隨着距離不斷縮短,他們同時感到一股莫名的冷意。
“叨擾二位武侯,敢問甲昌貨棧如何行走?”
這胡商的汗話意料之外的標準,但靠近之後的壓迫感也同樣讓人心生畏懼,明明言語客套,卻並不能叫他們放鬆半分。
待胡商走遠,倆人才松下心神,其中一個武侯疑惑道:“此人來的方向是不是有些奇怪,那個方位好像沒有什麼邸店貨棧吧,他……”
“噓……少管閒事的好,走了走了,只當沒瞧見罷。”
兩個武侯暗搓搓的走開,葉長安從暗影中出來,看了眼甲昌貨棧的方向,悄聲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