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湘君哽咽起來:“是我對不起你,我,我不是想要你原諒我,我只是想說,謝謝你不計前嫌照顧我。我錯了!”
鍾唯唯這纔回頭仔細看她。
葛湘君比從前清瘦了許多。
大概是因爲長期躲在屋子裡不出門的緣故,膚色很白,原本長得像貓的漂亮眼睛也更大了——人倒比從前美麗了許多。
葛湘君見鍾唯唯盯着自己看,不自在地把手往袖子裡藏了藏。
鍾唯唯垂下眼,點點頭,轉身離開。
葛湘君見她居然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走了,急得上前兩步,疾聲道:
“小鐘……你真的忘了我們的從前嗎?你真的不肯原諒我?”
鍾唯唯當然沒有忘記從前。
正是因爲沒有忘記從前,所以她才願意關照葛湘君,不讓葛湘君過得太艱難。
但也僅限與此,朋友是再做不成了,她也不想再和葛湘君有什麼往來。
她淡淡地說道:“談不上原諒不原諒,你好自爲之吧。”
鍾唯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葛湘君站在原地,目送她越走越遠,不知不覺眼裡滿是淚水。
重華疾步走來,興沖沖地問:“阿唯呢?”
葛湘君趕緊跟着在場的宮人一起拜倒,抱着萬分之一的僥倖顫聲道:“回陛下的話,鍾彤史已經回去了。”
“哦。”重華略有些失望,問道:“她和陳少明誰輸誰贏?”
“明公子輸了。”葛湘君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她希冀地擡起頭來,希望重華能想得起她來。
然而她看到的是重華的背影。
他已經離她很遠了,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
或者說,他注意到她了,但是沒想起她是誰。
再或者,他知道她是誰,但是並不在意。
這個認知讓葛湘君萬分痛苦,她難過得想要大哭出聲,卻又知道自己就連哭的權利都沒有。
她死死咬着牙齒,僵硬地站起來,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昭仁宮。
司籍司裡一羣女史一邊收拾經籍圖書,一邊低聲說笑,見葛湘君進來,就全都閉緊了嘴,裝作很忙的樣子匆忙散開。
空蕩蕩的藏書樓裡轉眼間就只剩下葛湘君一個人,她又難過又憤恨,卻無從發泄,就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慢慢走到三樓,站在窗口往下看。
宮裡的植物已經開始發芽冒綠,女史們三五成羣,嘻嘻哈哈從樓下經過。
一切都欣欣向榮,但是和她這個行將就木的人沒有半點關係。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猛地把窗戶給關上了。
窗戶發出“噠”的一聲巨響,嚇得葛湘君心驚膽戰。
她不敢回頭,面色雪白的盯着被關緊的窗戶,一動不動。
“你想死?”來人在她身後低聲冷笑:“那一壺水潑下去,你以爲還能收得回來?”
葛湘君白着臉,顫抖着嘴脣,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那人笑道:“害怕了?有什麼好怕的?這宮裡從來都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不會有人發現的。
滾水潑上熱炭,再靈敏的嗅覺也嗅不出來裡面加了什麼。”
葛湘君上牙磕下牙:“那水裡究竟加什麼了?”
那人“呵呵”一笑:“當然是毒藥。會死人的毒藥。”
葛湘君大吃一驚:“你說過那只是會讓她小病一場的藥……”
那人冷笑一聲:“你信?”
葛湘君終於流下淚來:“我並不想,是你逼我的……”
“別裝了,承認你就是個忘恩負義、自私自利的壞東西好了。”
那個人從她身後環抱住她的腰,將下頜放在她肩上來回摩挲:
“你也看到了,鍾唯唯根本沒有真心把你當成朋友看待,至於咱們陛下,更是從來沒有把你放在眼裡心裡。
你不搏一把,難道想要孤獨終老在這深宮之中,到死都仰人鼻息嗎?”
葛湘君哭得不能自已:“我……”
“噓……別哭了,讓人怪心疼的。”
那人拿了帕子給她擦淚,貼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是個美人,比鍾唯唯還要美,你要記住這一點。
接下來,不要你做什麼事了,你只需要盡力把陳少明迷倒,讓他答應帶你出宮享福,平安渡過下半生,就夠了。”
“你是誰?”葛湘君猛地回頭:“讓我做這麼多事,總要讓我知道你是誰吧?”
一隻冰涼的手迅速攥住她的臉頰,讓她絲毫不能動彈。
溫熱的氣息把她耳邊的碎髮吹了起來:“噓……美人兒不要亂動,不然只能把你的脖子擰斷了。想一想,添福是怎麼死的?”
葛湘君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那隻攥着她臉的手才一鬆開,她就陡然跪倒在地上。
許久,樓梯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纔敢回頭,屋裡已經沒了那個人的影子,只有無數的書架和經籍典史隱藏在半明半暗裡。
“葛典籍,你在那裡做什麼?”司籍孫鶴儀站在門口注視着她,眉頭緊皺,看上去十分嚴厲不高興。
孫鶴儀是一個年近五十的女官,從垂髫年華便入宮當差,一步步做到正六品司籍,從不參與是非,一心只管這藏書樓裡的書籍。
人看上去嚴厲不討喜,心卻是一點不壞的,她朝葛湘君走去,扶葛湘君起來,絮絮叨叨:
“知道你心氣高,從尚寢做到典籍,從熱鬧地方來到這冷清地方,從人人追捧跌落到人人喊打,的確是十分難受,不過有什麼辦法呢?
這人那,得認命。好了,好了,痛痛快快哭這一場,以後別哭了。”
葛湘君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默默擦掉眼淚,低聲道:“謝謝孫司籍。”
孫鶴儀道:“我記得你是送書去昭仁宮了,是受委屈了嗎?沒事,沒事,貴人多忘事,只要全須全尾的回來,他們轉眼就忘記了。”
“您說得是。”葛湘君敷衍地笑笑,迅速從孫鶴儀身邊走過,快速下了藏書樓,一頭跑回自己的屋子。
鞋子都沒脫就爬到被窩裡去,把自己蠶繭一樣地緊緊裹起來,才覺得恐懼減少了幾分。
她不敢去想鍾唯唯,不敢去想那壺被她有意打翻在茶爐上的水。
她只好拼命幻想將來,幻想自己已經出宮,和陳少明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然而鍾唯唯的面孔不可避免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緊緊攥着被子,低聲呢喃:“也許,沒那麼糟糕吧……”
畢竟,爲了防止鍾唯唯當場發作,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她留了個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