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怒福馬上就明白過來。
四人中,畢竟,老大陳風威未曾出賣他。
他同時也瞭然:爲何唐仇冒充“小趾”,其他青花四怒都沒有看出來,而養養也沒有立時拆穿,致遭殺身禍的原由。
王烈壯道:“我們不是要背叛你,是你把我們逼成這樣子的。我們只是要反對你,要爲青花會作一些貢獻和改革,我們不得已。”
杜怒福怒笑道:“是什麼奉獻,我竟會阻止?是什麼改革,竟不讓我知曉?”
張寞寂道:“我們跟你創青花會,捨死忘生,已廿六年了。可是,我們得到了什麼?別人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而我們還得在這兒窮磨乾耗着,竟然還打算對抗大將軍,反對大連盟,劫拿花石綱,這種自取滅亡、誅九族殺六親的事,咱們纔不幹!我們是爲了你好,爲了青花會不滅於大連盟的勢力下,纔起來反抗你不智的號令!”
杜怒福慘笑道:“要是你們真不願幹,咱們可以好好商量,也不會逼着大家非幹不可的。你們這樣,只是爲自己爭取利益,不是爲了青花會。不對抗大連盟,就一定會給大連盟吞掉。大將軍狼子野心,一如戰國之秦。六國要是一早切實採用蘇秦建議的合縱對抗,若能看透秦國用了張儀之計,施‘遠交近攻’之法,就不會給逐個擊破、一一吞併了。我們要是並肩作戰,聯結其他幫、會、盟,奮力一拼,決不怕了大連盟,但若趁機投靠、自亂陣腳,只怕下場不會比一味投靠秦國、只隔岸觀火、置身事外的齊王田建好多少。田建是秦皇的結拜老哥,最後下場是給放逐餓死,凌落石力量抱負,當然不可與嬴政相提並論,但對付敵人和戰友的手段殘酷,卻尤有過之。”
張寞寂和王烈壯一時面面相覷,答辯不出話來,李涼蒼卻道:“別的不說。至少,我們窮。本來種植了‘青寒果’可解一般毒症,而且還試植了‘大快人蔘’,能治一切血毒惡瘤,將它獻上天子,必能封侯拜相,就算拿去藥鋪賣錢,也定必富甲一方,但你老是拿我們辛苦培植的成果去幫人治病,分文不取,有時還得倒貼、染病!咱們忙了一輩子,不想再這樣廝混下去。你看,咱們自己身上身內,連你在內,都患有惡瘤,只是用內力和藥力把它壓住罷了,現在第七樓半長了一棵‘大快人蔘’,恰好夠治我們五人的病,我們決不允你再作什麼濟世救民,捨身爲人的愚行!我告訴你,人不爲已,天誅地滅,你傻是你事,我們可不能老是跟着你傻下去!”
杜怒福苦笑道:“這番話說的也是。你們是有權不贊同的。這些日子,都苦了你們了。我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對,對你們不夠好,對不起。”
他這幾句話一說,寞寂、涼蒼、烈壯三人都低下了頭。
杜怒福嘆道:“你們情同手足呀。”
李涼蒼道:“殺夫人的是這位……唐姑娘……我們……可沒這個意思。”
唐仇只一聲輕笑。
她只環臂抱着肘,像看什麼好玩事物一般地看着這幾個人的對答。
杜怒福道:“那你們要怎樣?你們可以殺了我,你們可以自立爲會主,我不爭這個,但不可以把青花會賣給了大連盟,這樣只是自找死路。”
王烈壯卻搖首道:“春秋時代,魯國有三桓,晉國有六大家族。當魯國國君政令不當之時,三桓可以制肘魯君,發號施令,我們師兄弟四人,和會主有二十餘年情義,我們是不會也不忍殺的,我們只要可以主掌大局,首先得不觸怒大連盟的路線,避過這一劫再說。”
杜怒福也搖頭悲哀地道:“你們的想法太天真了,三國時曹魏有名士孔融,才華絕世,因曹操忌而遭殺,他的子女女的才七歲,男的九歲,聽到父母被誅殺時,仍在下棋,若無其事。鄰人訝異問‘父母遭難,你們還能這樣?’兩個小孩都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舍主人煮有肉湯,男孩捧着飲光,女孩問:‘活不久了,還要吃什麼肉、喝什麼湯?’男的忍不住哭了,女的說:‘如果死而有知,得見父母,應該高興纔是。如果死而無知,那還有什麼可哭的!’後來曹操聽聞了這些話,知道這兩個小孩智慧過人,所以命人立即殺了。連小孩都曉得覆巢焉有完卵,你們的想法,豈不天真?你們拿晉魯二國來警喻這樣正好。晉國本應重耳一手重振,強大鼎盛,但爲六大家族瓜分後,不但地位愈降愈低,而六大家族力量分散,不住互拼,誰有好下場?中行家和範家首先互拚而滅。原智家聯合韓、魏二家滅趙家,結果在生死關頭,韓、魏二家出賣了智家,與趙家聯手,滅了智家。而魯國三桓逐國君姬蔣,拒絕了孔子所提出的‘墮三國’之議,各自爲政,互相攻擊,最後仍一一爲敵國所滅。歷史的教訓還不夠嗎?你們還要迫不及待地墜入大將軍所佈的彀中,重蹈覆轍?”
張寞寂見他兩個同伴一時都答不話來,就橫了心說:
“我們都說不過你,所以,這些年來,就聽你的。現在,變天了,大連盟支持我們當家發令,有唐姑娘爲我們撐腰主持公道,到你要來聽聽我們的了。”
杜怒福長吁了一口氣:“你這樣說,那就最好不過了,說到頭來,你們不管爲正義爲公理爲青花會,其實主要還不過是爲了自己。人生裡有很多大關節,將試煉出一個人的德行節操,這是一關,你們過不去,我也沒話說了。你既把話說分明瞭,這樣好,只不過,我想知道:其他的手足、兄弟,都到哪兒去了?你們奪權可以,只要拿出真本事;但殺人不許,自家兄弟,決不可自相殘殺。”
張寞寂反啐道:“什麼大關小關的,你自己眼前的大關便過不去了。”
李涼蒼卻持平地道:“兄弟們都給我們調走了。老大不肯聽我們的勸告,只好先行制住。”
杜怒福深深地望了穴道受制的陳風威一眼,在旁的唐仇忽道:
“鶴盟的公孫照、仲孫映和孫照映,全給長孫光明聽了我的話,調走了。”
然後她又單刀直入地說:
“你說那麼多的話,旨在拖延時間,你們以爲還會有援兵相救?”
然後她格鈴鈴、格鈴鈴,清脆好聽地笑了起來。
笑得花枝招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