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事事無憂事事憂

鐵手知道何平會出手的。

會向他出手的。

可是他絕對/根本/從未想到這時候向他出手的會是:

諸葛先生!

諸葛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揉身撲近,左手中食二指直取他雙目,右手曲成豹掌,反託他鼠蹊,右足急蹴他左太陽穴,大袖如刀飛切他的咽喉。

──諸葛先生竟向他下辣手!?

(諸葛先生居然向他下的是毒手!?)

鐵手長吸了一口氣。

他立樁、開馬、沉股、吸氣、收丹田。

但沒有出掌。

也沒有出手。

他不動。

不動如山。

只大喝了一聲:

“開!”

映象立即破碎、淡去、然後幻滅。

諸葛先生仍微笑趺坐於伏虎羅漢之旁。

他壓根兒就沒有動過。

鐵手那一聲大喝,喝碎了假象。

喝出了何平一劍刺來。

劍身彎曲。

如蚯蚓。

──這一把正是蚯蚓劍。

鐵手空手接劍。

他接下了這一劍。

劍突然變了,軟了。

劍纏在他手上。

劍變成了一條蛇。

毒蛇。

蛇就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鐵手又喝了一聲:

“開!”

崩地一聲,蛇破空飛去,半空化作一道彎曲的白光。

何平長天飛起,白光又落回他的手上。

他臉上出現了一種他那種人十分鮮見的狠色。

他一腳踹一尊羅漢。

那是一個怪羅漢。

他衣襟敞開,露出一個青面撩牙的人頭,何平這一腳,竟把羅漢蹴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人撲向鐵手,而且一頭──不,兩頭──就向鐵手撞了過去。

鐵手雙手一託,抵住了兩個比鋁鐵還重的頭顱。

這時候,何平已一連數腳,踢下了也踢“活”了幾名羅漢:

一個羅漢,有東南西北四張臉,一張臉笑,一張臉哭,一張臉不哭不笑,一張臉又哭又笑。他乍哭乍笑的出拳遞腳,攻向鐵手。

一個羅漢,有一條極長極長的舌頭,還有一條極長極長的尾巴,他的尾巴和舌頭,成了他身上的兩道鞭子,直向鐵手砸來。

一名羅漢,肩下生的是一對腳,在走的是一雙手,他就用雙腳攻向鐵手。

另一名羅漢,鼠蹊上長了一朵七色的花,花蕊有一方古鑑,硃紅帶青,竟離蕊飛出,印向鐵手。

更有一名頭陀,忽然擷下自己的頭,飛砸鐵手,而在斷頭處,竟長出了一把金色的雨傘來。

這樣怪的打法和這樣詭異的場面,換作別人,不嚇死都會給擾亂得六神無主。

鐵手只見招拆招,忽吐氣揚聲,默運玄功,雙掌一催,大喝道:

“開!”

狂風乍起,宛若百十丈風火雲雷,排山倒海,駭浪飄風,怒鳴突起,就在這剎間,他已一個箭步,直闖過十幾名怪羅漢的圍攻,離何平只一步之遙,掌出聲揚:

“何平,你若要取我,先拿點真本領來!”

何平見幾次施絕招,都迷他不倒,眼見已搶近身來,避已不及,只好接他一掌。

“格”的一聲,何平的手臂折了,再“格”的一聲,腿脛也斷了,又同時“格格”兩聲,頸骨和腰脊一齊折斷。

何平癱軟於地。

鐵手也不願下此重手,心裡難過,同時也吃了一驚,就在這時,劍風到了。

自後而至。

劍只一招。

但有三十六抽二十九送。

這是何平的絕門刀法化爲劍法的秘法。

這時候,鐵手才發現癱瘓在地上的,只是一尊泥菩薩而已!

這驟變奇而急,饒是鐵手步步爲營,着着當心,但在稍錯愕自己殺了人之際,何平的**刀法已化作絕毒劍影,連刺他背門,後腦、腰脅。

忽聽諸葛先生一拍伏地虎頭,叱道:

“關!”

鐵手當即醒領。

其實開和關,只一線。

──道是沒有門的,所以誰都可以進去,但誰沒有悟道都進不去;同樣,因爲沒有門,所以任何地方隨時都是入口。

鐵手聽了諸葛這一叱,乍然而悟,一時間,四大五蘊、三十六穴,同時封閉,回身瞪目,雙手一合,拍住了劍。

何平連攻六十六劍,但有六十五劍,是劍尖到了鐵手衣上半分之處,竟給一種無形的罡氣生生托住,扎不進去,他正要把力量全聚於一劍之際,劍卻已給挾住了。

鐵手的手如鐵。

劍刺不入鐵的手。

也抽不出來。

何平知道自己若不棄劍,就危殆。

如果棄劍,這把“蚯蚓劍”仗以成名,是丟不得的。

就在這一剎間,何平想要施展當日自戰僧處學得的“四十一仰五十六伏”。

然而同在一剎,鐵手已放了手。

而且還心平氣和的問:

“你要走了嗎?”

何平只覺一陣血氣翻騰,一時心浮意燥,強立步樁,但他居然還可以強斂心神,強抑體內浮躁氣動,苦笑說了一句:

“這兒我還能留嗎?”

鐵手平和的問:“哪兒去?”

何平長吸一口氣,“既殺不了,便隨他去,反正處處無家處處家。”

鐵手和平的道:“其實事事無憂事事憂,如果不是先生一聲喝破,我也可能抓不住你的千劍萬劍。”

何平這時已然平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我的千劍萬劍只一劍,就算諸葛不來喝破,我的劍的殺力還攻不破你的真身。”

他慘笑道:“所以,我已盡力,但功敗垂成,今晚,這兒,已沒有我的事了。”

他這幾句話的意思是:

他已盡力刺殺,但贏不了鐵手,更毋論諸葛了。

所以現在沒有他的事了。

而今只有樑自我了。

在鐵手內心,也廓然分明:

諸葛先生在臨行前,以一喝來讓他破了關。

這一喝足以在他耳畔心裡響徹逾恆。

無心就是第一關。

關常開。

開就是關。

凳子徐徐降下。

剛纔樑自我一直是隔山觀虎鬥。

隔岸觀火。

現在呢?

他正在拔刀。

徐徐拔刀。

刀聲在高樓的夜裡發出錚然金風。

鐵手在聽。

他卻在聽另一種聲音。

仿似雨來穿林打葉聲,又似白鷺風過明月霜。

──那是什麼聲音?

就像多情的心坎裡掠起一陣無情的漣漪。

稿於一九九零年七月底:金屋八人小聚。

校於一九九零年十二月十八日:與葉浩、何包旦南返侍母。

再校於二零零零年八月廿八日:溫靜餘何葉上大馬領事館辦結婚登記補加認可手續,成功開心;六國初見一間製作;赴沙田布揚奸風水;花園街大買魚;東羅街蒐羅愛鼠,各得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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