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肯這一刀,凌厲非常,不過他的刀剛揮出,“嗆”地一響,福慧雙修各向左、右邁了半步,同時拔劍。
他們拔劍的速度一致,所以只有一聲劍響,剎時間,李福左手劍自唐肯右手袖中穿入,李慧的右手劍從唐肯左手袖子穿入,叮地一聲,自背脊骨頂端的衣領上會師,劍尖交加後向下一壓,壓在唐肯後頸上。
唐肯只覺頸後一陣刺痛,只好低下頭去。
李福笑咋道:“低頭就算了?”
李慧道:“跪!”
唐肯道:“不跪!”
李福、李慧相視一笑,道:“我們平日最喜歡就是倔強傢伙!”
李福道:“來人呀!”
後面的衙差吆喝了一聲。
李慧道:“先把姓鐵的綁起來,看我好好玩玩這硬骨頭的小子!”
衙差們又應了一聲。
李福向李慧使了一個眼色,兩人腕上微一用力,唐肯的後頭便割開了道口子,血涌如泉,李福笑道:“怎樣?好漢名頭好聽,但卻不好當罷……”突厲聲問:“怎麼還不過去動手!”
後面的衙差只是相應,卻沒有動手捉拿鐵手,其中一名衙差趨前恭聲道:“大人一定要拿?”
李慧登時氣歪了鼻子,向來只有他對屬下發號施令,從沒有屬下對他反言相詰,他怔得一怔,怒道:“叫你抓就抓,還問什麼!”
那衙差大聲道:“好!”一揮手,登時有七、八柄刀,五、六把劍,三、四根木棍,一、二條鐵鏈,一齊向李氏兄弟攻到!
李福、李慧猝然受襲,百忙中不及抽劍,飛身而退,所有的武器都打了個空。
唐肯怪吼一聲,反手抓住兩劍,頓時變成右手大刀,左手雙劍,叫道:“別讓他們奪劍,別讓他們奪劍!”
李氏兄弟一身武功,主要都在劍術的修爲上,現在大意失劍,膽氣先萎了半截,只道:
“大膽!你們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那首先招呼大家出手的衙差,正是今日酒樓上的漢子,道:“也沒有什麼意思,鐵二爺是我們這行的祖宗爺,他光明磊落,決不會知法犯法,你們要捉他,我們只好得罪一次了。”
李福怒道:“喜來錦,你們這樣以下犯上,可知道是什麼罪行?!”
那漢子橫眉橫刀道:“得罪了!”
李慧道:“鐵手確是犯了法,不信,你們自己問他去!”
衆人望向鐵手,鐵手沉重地點了點頭,澀聲道:“諸位仗義援手,仁至義盡,不過,在下確曾觸犯了王法,請諸位帶同這位不幹事的唐兄弟離開,在下就心感莫已。”在他落難之時,這一班素昧平生的六扇門中朋友如此拼着丟官舍命維護他,他心裡當然感動,但估量情勢,知道這些人只怕非福慧雙修之敵,且生恐這些忠肝義膽之士受累,所以力保他們不要插手此事。
鐵手這麼一說,那喜來錦臉色下沉,道:“鐵二爺,您真的犯事了?”
鐵手道:“是。”
喜來錦一揮刀道:“那麼咱們也犯事了,跟你一樣!”
他後面的衙差七嘴八舌的說:“對!咱們幹上了!”
“反正現在要收手也來不及了,不如宰掉這兩個小子!”
“我們思恩鎮吃公門飯的,全是講義氣的,就容不得這兩個狐假虎威的折磨好漢!”
鐵手長嘆一聲,心中感激莫名,正要相勸,但想起這下子大家已插上了手,如果給福慧雙修活命,只怕這些人誰都不會有好日子過,心裡大急。
李福冷笑道:“好,你們不識好歹,我們就先殺掉你們,再殺鐵手!”
李慧道:“一個個的殺,一條狗命都不留!”
喜來錦冷笑道:“看誰不留誰的狗命!”衆人又揮舞刀劍,圍殺過去。
這一干人的武功,應付一些尋常武林人士或地痞流氓,自然綽綽有餘,但李福、李慧的武功都非同等閒之輩,這些人要不是仗着人多,而且李氏兄弟又大意失劍,早就給“福慧雙修”殺得一個不剩了。
李氏兄弟赤手空拳,苦戰一會,身上受了幾道傷痕,但已打倒了四、五名差役,李福更抖擻神威,奪得一把鱗角刀,轉眼間又傷二人,唐肯已匆促地用破衣包紮住頸後的傷,加入戰團,跟喜來錦等五人,力敵李福,其他八人,則纏戰李慧。
李慧久攻不下,心煩意躁,乍然抓起那一口紫藍色的葫蘆,獰笑道:“好,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三寶葫蘆——”
鐵手勉力喝了一聲:“快退!”
那八人中有的正要疾退,有的不知何事,李慧已拔開了葫蘆的活塞!
葫蘆塞子打開,卻什麼都沒有。
李慧一怔,原本他在“骷髏畫”一案中就已經聽說過,“白髮狂人”聶千愁施用“三寶葫蘆”時最後一隻“夢幻天羅”的威力。
可是這葫蘆打開連一滴酒都沒有,更休說其他的事物了。
李慧一怔,正要邊退守邊還擊那八人的攻勢,忽然發覺,那八人全部呆立當堂,連手中的動作,臉部的表情,全都給人用重手法制住了似的,整個人就“定”在那裡,連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李慧心中一喜,沒想到手中這口葫蘆竟有這種無形的威力,正要出手將那八人殺害,忽覺自己手腳似給無形的纏絲綁着,絲毫動彈不得!
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運力掙扎,但不掙扎還好,越掙扎越像被困在繭裡,外面的絲越纏越密,然而這些絲網又是完全無形的,剪不斷,理還亂,李慧纔不過掙扎幾下,便全身發麻,不過總比那八人好一點,勉強還能一些許的移動,眼睛還能眨,嘴巴還可以說話。
不過他此時除了驚恐,也沒有甚麼話可以說的了。
鐵手見到這種情形,知道李慧因爲不懂“三寶葫蘆”的用法,胡亂拔開塞子,結果天下聞名的“夢幻天羅,六戊潛形絲”同樣也把他罩住,不能自拔。
可是那邊李福和唐肯、喜來錦的戰團,正旗鼓相當,難分難捨,忽聽此起彼落的一陣胡哨,三個人閃入了房屋。
這三人落地無聲,但是神情都十分剽悍。
冷靜穩重的剽悍。
浮躁威猛的剽悍。
豪勇機智的剽悍。
鐵手一見他們三人,心裡就幾乎要發出一聲浩嘆:天亡我也!
這三人正是顧惜朝的三名親信:剽悍中極有定力的霍亂步,剽悍中膽氣過人的宋亂水,剽悍中反應奇快的馮亂虎!
這三人一到,唐肯、喜來錦等人就決不是他們的敵手。
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一到,三人打了眼色,不去解李慧之困,不去相幫李福,反而向鐵手逼了過去。
李福邊戰邊怒道:“喂,你們快過來——”下面的話給喜來錦的刀風逼了回去。
霍亂步佯作問道:“你說甚麼啊?”
李福刷刷刷一連幾刀,逼開喜來錦,但因運刀不趁手,唐肯全力一刀砍下,李福用刀一格,刀被震飛,急得他大叫道:“快來收拾掉這些王八!”
霍亂步卻道:“李家二兄弟,今日可立大功呀,差些沒給我們撇後頭去了。”
馮亂虎道:“幸好我們迴轉得快。”
宋亂水氣呼呼地道:“幫你,不如去抓這天字第一號欽犯!”上前要拿鐵手,唐肯怪叫一聲,提刀趕了過來,李福少去唐肯這號拼死不要命的敵手,登時又可以勉強支持。
霍亂步向宋亂水道:“這人你打發掉吧。”宋亂水金瓜錘一提,攔住唐肯,鬥了起來。
馮亂虎上前一步,欲抓鐵手,霍亂步道:“夜長夢多,不如殺了省事!”
馮亂虎想了一想,道:“正合我意。”正要動手,忽然房門伊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其實那片“房門”,早已不能算是甚麼房門,實在是因爲早已被王命君撞爛,任何人隨時都可以一步跨了進來,但那人依然用手推開房門,這才走進來,好似生恐用力太大,會使房門受損一般。
這人對這一片爛房門,就像在撫慰自己豢養的一隻寵物一樣。
這人竟是那名老掌櫃。
他提着一盞油燈,老眼昏花似的照了照,道:“都不要打了。”他這句話說的有氣無力。可是,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場中局勢大變。
牀底下、屋頂上、窗口外、樓板底,一時間,至少涌現了三十來人,這些人的身手武功,只怕每人都不在唐肯之下,而且動作迅速,配合無間。
這些人陡然涌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夾擊,那不過片刻間,喜來錦和那五名衙差,全給制住。
李福大喜過望,以爲幫手到來,誰料這三十多人中有一半一擁而上,擒住了他,餘下十來人,團團圍住馮亂虎、宋亂水和霍亂步。
“三亂”此驚非同小可,馮亂虎迎空連擊三掌,老掌櫃悠然道:“沒有用的,我外面還有十幾人,你們帶來的官兵,全給制住了。”忽揚聲叫道:“小盛子!”
外面閃進一人,正是那名小夥計“小盛子”,只見他向老掌櫃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師父,三十四人,不多不少,全解決了。”
老掌櫃銀眉一蹙,似頗有隱憂:“沒我下令之前,可不得殺傷人命。”
小盛子恭聲道:“是。”
霍亂步眼見情形不妙,想向牀上的鐵手潛去,但老掌櫃已點着煙桿,悠然立在鐵手的牀前。
霍亂步又驚又怒,實在想不出這兒個米斗大的小地方,竟會出來這號人物,歷聲道:
“閣下何人?!”
老掌櫃沒去應他,問小盛子道:“他老人家真的要來了?”
小盛子答:“馬上就到了。”
老掌櫃道:“這地方……?”
小盛子道:“馬上要用。”小盛子只有在回答這兩個問題時,跟先前恭謹的神態全然不同,反而有點像他在主持大局一般。
老掌櫃用手指捏了捏花灰灰的鬍梢,下了重大決心似的:“一併擒了!”
小盛子道:“是!”左拳右掌,急攻馮亂虎與霍亂步。
霍亂步和馮亂虎兩人一個出拳,一個出掌,硬接小盛子這一拳一掌,其實是兩人都不約而同,要試出這批人的門派來歷。
霍亂步接的是拳,他是以拳對拳,兩拳一撞,突然間,只覺右腳一麻;同時間,馮亂虎以掌接掌,只覺得掌心像給一隻手指戳了一下似的,兩人大吃一驚,同時想起江湖上一個極難纏的人——“韋鴨毛?!”
兩人才叫出聲,那三十餘名武林高手,一齊出手,二十招後,寡不敵衆,兩人一齊被擒。
而宋亂水早已給老掌櫃手上的煙桿封住了穴道。
霍亂步驚惶莫已,問;“你……韋鴨毛……?”
小盛子笑道:“我叫禹全盛,外號只有兩個字,叫做‘衝鋒’,我剛纔那一套在武學上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武功:打敵人之手而傷敵人之腿,擊敵人的掌實傷敵人以指的武功,全是我師父教的。”
他向老掌櫃一引,道:“我的師父當然就是他。”
老掌櫃又吸一口煙,道:“我就是韋鴨毛。”對禹全盛道:“還不快收拾,老人家就要來了!”這人說完,轉身對鐵手道:“對不起,鐵二爺,連你也要委屈一下。”說着出手點了鐵手的穴道。
鐵手沒有避開,也不想閃躲。
他非常清楚他此際的體力,要躲開普通人一擊都不容易,何況這人是韋鴨毛。
韋鴨毛在三十年前就很有名,是出了名的義盜,不獨做賊,這人七十二行行行都做過,從拾糞作肥料到街市賣花,他都沾過,到最後還當過官,據說給十七名著名的貪官一齊告他“貪贓枉法”,他便棄官不做,當賊去了,近四、五年來,原本已銷聲匿跡,但他那一手“指東打西、出手打腳,打自己傷別人”的怪招,倒是稱絕江湖,傳誦一時。
而這三十幾名武林人物,看他們的出手服裝,有的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有的是綠林道上的好漢,有的是邪魔外道里的好手,沒有幾個是好惹的,然而都聚在這裡,像正要而且正在合作完成一件重大的任務:
——等老人家來。
老人家是誰?
鐵手從未見過,一個已經攪得一塌糊塗的場面,竟在三十幾人的同心協力之下,全收拾得如此之快,在片刻間便把破洞鋪上,地上掃乾淨。壞了的地方全修好了,一間房間回到原來的模樣。
“不可以有破綻,”韋鴨毛這樣吩咐道:“一點漏洞都不可以有。”
鐵手不明白韋鴨毛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爲什麼既要制住“三亂”及李氏兄弟,同樣也制住自己、唐肯和喜來錦等人?
不過鐵手知道韋鴨毛對自己應無惡意:至少,落在他手裡,肯定會比落在“福慧雙修”那一干人好多了,至少,韋鴨毛在點他穴道的時候,下手非常之輕,落穴十分次要,讓他可以在穴道受制後,依然可以把握時間,運氣調息。
最後這些武林豪客把他們一一搬走,搬到房間底層的一個地窖去——他們最遲扶走的是鐵手——韋鴨毛還這樣地問鐵手:“我們要移走這幾個人,可是又不想被‘夢夢幻天羅’纏着,鐵二爺是明眼人,也是明理人,可以告訴我個方法嗎?”
鐵手想也不想,即道:“只要拿着葫蘆本身,人就會被扯動,跟着走。”
韋鴨毛笑了:“你有什麼要求?”
鐵手道:“不管這兒將發生什麼事,我想留在這裡。”
韋鴨毛雙眉一皺,隨後一揚,笑道:“不介意我先封了你的啞穴?”
鐵手點點頭。
韋鴨毛出手,就在這時,外面一聲低呼:“老人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