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東西被血污和碎肉包裹,看不清楚本來的模樣,只能瞧出是個似玉牌的物件兒。桑典見狀伸手想要接下,謝玉琰卻沒有給她,反而用自己的帕子包裹,然後送入袖子裡,一點不在意上面的髒污。
王晏再一次仔細地在傷口處摸索,女子的臟腑好像都爛光了,在那層腐潰的皮肉下,不停地有血水淌出。
這個人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支撐着沒有嚥氣。
怪不得最後的時刻,眼角含着的淚水也帶着血痕。
終於王晏又摸到了一個圓圓的東西,與上次一樣,緩緩地從傷口處擠出來。
謝玉琰沒有了帕子,乾脆撕掉自己一片衣裙,將那珠子包住。
她並不着急看上面的東西,因爲沒什麼比眼前這個人更重要。
“沒有了。”王晏看向謝玉琰,有些話他沒有說出來。
如果覺得可能還會在其他地方藏匿東西,一會兒可以再找找。
畢竟王晏是個男子。
謝玉琰心領神會地點頭。
話音落下,她扯過斗篷將女子裹住,伸手將她的屍身從木架子上托起來。
桑典早就砍斷了綁縛女子的繩子,所以謝玉琰抱起來的只是屍骨。
女子應該很輕,按理說謝玉琰能夠輕易抱起來,但在這個過程中,還是遇到了困難。因爲是冬日,碎肉、皮膚和血水、髒污都凍在了一處,一時扯不開。
謝玉琰是個心很硬的人,人在見識的多了,殺的人多了,許多東西在她眼中便算不得什麼。
可現在卻眼睛發紅。
人到死,還不能與這些苦難完全分離。
王晏伸出手去,手掌貼在那結冰的污血上,冰融化了,自然皮肉就能解脫。
謝玉琰下意識地輕聲向懷中那人道:“沒關係的,彆着急。”
冰化成血水,被禁錮許久的人終於完全被放開。
這一刻謝玉琰才感覺到懷中的屍骨是多麼的輕,完全失去了一個人應該有的重量。
等到謝玉琰將人完全抱起來,王晏也起身提燈在前,爲她們開路。
謝子紹怔愣地看着這一切,他本是來幫忙的,卻還沒回過神來,王晏和謝玉琰就已經將人帶走了。
……
桑典提前讓人將牀鋪收拾乾淨。。
謝玉琰小心翼翼地將人放在上面,吩咐道:“煮熱水,準備乾淨的帕子,一套新衣服,還有……棺木。”
這些本不用吩咐的,桑典都能安排好,但謝玉琰就是覺得她應該說出來,至少讓面前的人能安心。
等到溫水和衣物拿過來,王晏起身帶着人走了出去,只留下謝玉琰和那具屍身在屋中。
若是尋常人單獨面對那麼一具屍體一定會害怕,但王晏不擔憂謝玉琰,站在門外,聽着屋子裡傳來水聲。
顯然是謝玉琰在爲那女子清洗。
王晏看向桑典:“去審那老僕。”
桑典應聲。
屋子裡只有擦洗的聲音,半晌之後,謝玉琰端出一盆髒水,王晏立即接過去重新換上清水再次送到謝玉琰手上。
如此反覆了幾次,纔算擦洗乾淨,謝玉琰給牀上的人穿好了乾淨的衣裙。
扭曲的五官、發黑的疤痕讓她看起來依舊恐怖。
謝玉琰看着那人低聲道:“若是沒有你,我也不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從楊家醒過來,發現被配冥婚,這樣的處境算不上好,換成尋常人,甚至很難從中掙脫,但這已經是別人用命換來的。
在她一點點的掌控楊家,將買賣做到大名府,帶着身邊的人越來越好的時候,卻還有一個人爲了保守她的秘密,每日受着非人的折磨。
無論是這身體的原主,還是她,都承了極大的恩情,尤其是她……
畢竟她纔是活下來的那個人。
所以她得看清楚,面前這具屍身上所有的傷痕。
“我得許你什麼心願纔好?”謝玉琰開口詢問。
若是讓這女子來說,定是要她護着的人好好活着,但這一點謝玉琰做不到了。
“那就抓出那些讓你們淪落至此之人。”
“爲你們伸冤吧!”
說完之後,屋子裡的燈燭一陣晃動,奇怪的影子在身邊搖曳,謝玉琰卻沒有去看,這世上本就沒什麼讓她畏懼的事。
就算真的有鬼魂,那眼前這個人也並不可怕。
其實她對這具身體發生過什麼事,本不是那麼關切。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在她來到這裡的那一刻,就有人與她有關。
謝玉琰用乾淨的布巾蓋住女子面目,這纔再次打開屋門,讓王晏進屋。
兩個人在桌子前坐下,謝玉琰將袖子裡的兩樣東西拿出來。
在打開之前,謝玉琰看向王晏:“那個武將還活着。”
王晏目光微沉:“不會輕易讓他死,至少留他半年性命。”這一點他能保證,無論那武將被提審去哪裡,他都能設法“照應”好。
謝玉琰點點頭。
王晏看着她,她很是冷靜,尤其在看到這女子的時候,面容反而愈發淡然,他能感覺到她的怒火,卻從臉上看不出半點端倪。
若非見過這樣的場面,很難應對自如。
王晏在那一刻微微皺起了眉頭,好像看到了她過去曾走過一段什麼樣的路途。
謝玉琰將布包打開,先拿出那塊玉牌,放在盆裡仔細清洗。
玉牌上刻印了圖案。
謝玉琰用軟布擦乾淨,湊在燈光下查看。
那是一塊佛牌,佛陀下畫着一些貌似奇怪的紋理。
“這是摩尼光佛,下面這些看似紋理的東西,是他們的古教義。”
“未有天地之時,只有善惡二宗。二宗是指世界的二個本原,即黑暗與光明、善與惡,光明終將來臨,而黑暗勢必被打倒,因此,教衆敢於起義,反抗官府。”
王晏被圍困的時候,謝玉琰藉助摩尼教,沒想到摩尼教的東西又出現在這裡。
“這佛牌可能有兩個可能,”謝玉琰道,“與我的身份有關,或是……與害我的人有關。”
也就是說,這東西要麼證明她的身份,要麼是她得到的證物。
王晏道:“那軍將供述,焦大曾說過,這次他帶回的女子憑白多了兩人。”
“多出的兩人,就是我與她,”謝玉琰接口道,“這麼一說,可能是在焦大接手之前,就被人動了手腳。”
謝玉琰說到這裡,又將那珠子取出清洗。
那珠子在謝玉琰手中緩緩轉動,可以看到裡面刻着一個字。
“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