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媽媽說的這些,都是她去二老太太身邊稟事的時候,偶然聽到的隻言片語。
但她不可能說給二娘子聽。
二娘子被二老太爺和老太太壓制這麼多年,每次反抗都很快就會被安撫住,二老爺別看是族長,從心底裡依舊懼怕二老太爺,他不但不會給二娘子撐腰,還會勸二娘子息事寧人。
她去告密,最終的結果必然是她被懲戒。
現在不一樣,眼前的謝氏讓她懼怕,她也沒辦法算計利弊得失。
於媽媽道:“我曾藉着去給家中買炭火,出城走過一圈,找到了那莊子,莊子……並不算很大。”
她也得提醒謝玉琰,這麼個小莊子,就算鬧起來,二老太爺也可以用自己的私錢補上虧空,到頭來很有可能一無所獲。
謝玉琰看向於媽媽:“那莊子周圍可有良田?”
於媽媽陷入思量,片刻後她道:“有田畝,但……並不算多,且離山很近,周圍有林子遮掩,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正值夏季,差點就沒能找到那小莊子。”
“我猜二老太爺應該是看中了那些木材,準備養些年,賣出個好價錢。”
謝玉琰繼續道:“你看到莊子上有多少人?”
於媽媽道:“十來個……興許……六七個,這也都是我胡亂猜測,我並沒瞧見多少人,就看到了族中的車馬在莊子外停留。”
於媽媽瞧見的就是這些,話也只能說到這裡。
謝玉琰神情依舊平靜,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事情還是太小了,就算查對了,也容易被遮掩過去……二老太爺和二老太太手裡有錢財,不一定非得是動用了族中的,恐怕沒法藉着這樁事,在族中給他們論罪。我們要的結果,是讓他們日後再也沒臉插手族中事務。”
郎婦們恐怕謝玉琰退縮,現在他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倒黴的還不是她們?
想想外面那些惡僕,她們就更是害怕。
現在這些事鬧得越大越好。
這麼思量着,郎婦們卻紛紛開口。
“別看就是個小莊子,說不得是藏贓之所,將從族中拿出的東西源源不斷地送過去,這樣一來二去不就成了二老太爺和老太太的私產?如果能在莊子上查出證據,也就沒法抵賴了。”
“藏贓之所?”謝玉琰念着這幾個字,看向那說話的郎婦,“你覺得就是因爲這樣,纔在這麼偏僻的地方購置莊子?”
郎婦得意洋洋:“那肯定是了,二老太爺那般精明,就算買莊子,也得買個有良田的,買在城外還是山中……”
“就算開了荒,遇到大雨一下子可就全都毀了。”
另一個郎婦道:“老太爺肯定不會這樣選,老太爺手中的私產,哪個不是肥田?”
謝玉琰道:“於媽媽說了,可能是爲了賣木料。”
郎婦順着謝玉琰的話想下去,眼睛一轉:“那也用不着十來個人啊,林子又不用人手去澆水。”
衆人又是紛紛點頭。
燒火這樁事,她們還是熟悉的,只要不斷添柴,這竈就冷不下去,總能想到法子。
幾個人低聲議論着,忽然有一個郎婦靈光一現:“之前不是說雜物房那邊亂用車馬拉貨物嗎?”
幾雙眼睛看向那密告了雜物房的郎婦。
那郎婦抿了抿嘴脣:“可我只是瞧見了在雜物房存放過貨物,那些貨物如今都沒了,再說與城外的莊子……也沒關係。”
謝玉琰道:“我記得你說,那是今年十月,十月城中發生過什麼事嗎?”
謝玉琰這樣一問,有人想起來:“今年十月,北城設了好幾道關卡,好似因爲戰事,往北和往西的商賈都會被盤查,咱們家爲了修葺北城外的宗祠,上下打點過,這纔拿到了出城的文書。”
“那貨物……”
郎婦明白過來:“是爲了混出城才暫時放在族中雜物庫,再借着咱們的車馬運出去。這樣就省了去打點衙署,另行開具文書。”
“二老太爺藉着修葺宗祠運送木料,偷偷運貨出城,然後將貨物放在北城外的小莊子上。”
“到時候想要運貨,就可以直接從北城外的小莊子取。”
郎婦心裡清楚,這都是她們胡亂猜測,換句話說,都是假的,但只要這麼鬧去族中,二老太爺和二老太太一時也無法輕易爲自己開脫,總不能真的鬧到衙門去?八成要吃了這個啞巴虧。
有人開了頭,就有人敢繼續往下猜。
“這麼說,那些貨物定然賺了不少銀錢。”
“可不是!衙署查的厲害,好多商賈被扣下,往西北的商貨價格漲了不少,如果將這筆賬算清楚,族中老少還能饒了二老太爺和四老爺?日後定然不能讓他們再插手族中事。”
“說不得還要賠一筆銀錢。”
族中收回這些財物,也會分到她們手中,真的能成,那可是意外之財。
謝玉琰道:“既然要拿這些要挾二老太爺,每一步都不能少,你們光看到了財物出入雜物庫,又知曉二老太爺北城有莊子可以暫時存放這些貨物,卻還少了幫二老太爺和四老爺拉貨的人。”
“我知道,”另一個郎婦道,“族中有幾個人與四老爺來往多,而且他們……手中的銀錢,可比我們要多的多。”
“外面人不知,我們還能瞧不見?那幾家吃的用的,露出那些東西,光靠族中給的那些銀錢可是不夠。”
同在一族,大家不免互相比較,哪家日子過的尤其好,郎婦們私底下沒少嚼舌根。
謝玉琰看向於媽媽:“寫下來,我們也好設法查他們。”
於媽媽應聲,忙去磨墨。
眼看着名單落在紙上,於媽媽慢慢皺起眉頭,這是要用來要挾二老太爺和二老太太的,什麼賣貨,什麼藏贓,都是她們猜的,可……不知爲何,這些肖想、勾連的東西越多,她心裡就越慌。
好像就要變成事實。
二老太爺和四老爺真的藉着楊家修葺宗祠的名號向城外運私貨,而那小莊子就是他們藏匿貨物轉運之所。
什麼貨物需要掩人耳目地送出城?真就是爲了省些打點城門守衛的銀錢?
這樣想着,於媽媽手一顫,一滴墨落在了紙上。
好像不太對,可她現在又想不明白,不對的地方都在哪裡。
謝玉琰看向一旁的沙漏。
看時辰,應該差不多了。
她將於媽媽寫的厚厚一摞紙箋拿在手裡,低下頭來翻看。她到楊家時,身邊只有張氏和楊欽,現在多了這些幫手,果然做什麼都容易許多。
她不用費什麼心思,只要點撥兩句,就都做好了。
紙箋還沒看完,謝玉琰就聽到了楊欽的聲音:“娘,嫂嫂,你們在哪裡?”
張氏早就忘記自己來花廳是幫忙的,一直怔愣地站在一旁,看着謝玉琰處理中饋事務,看着楊欽跑進來,這纔回過神。
楊欽跑得滿頭大汗,看到娘和自家嫂嫂都好端端地在屋中才算鬆了口氣。
“嫂嫂……”
楊欽正要說話,謝玉琰就打斷道:“賀巡檢、王主簿來了嗎?”
楊欽點頭:“來了。”
“人在哪裡?”謝玉琰道,“帶着我過去。”
……
二老太爺坐在馬車中,面色陰沉難看。
旁邊的楊驥也眉頭緊鎖,本來兩個人要在魯家用過酒席纔會歸家,卻有下人來稟告家中出事了。
楊驥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才離家一個多時辰,怎麼就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都是些廢物。”
二老太爺鮮有這般說話的時候,他穿着一身長衫,舉動斯文如同儒生,不知曉的,還當他是個老秀才。
“何氏竟敢將管家大權交給謝氏,還讓謝氏去查雜物庫,構陷郎婦偷盜。”
楊驥臉上也閃過意外的神情,似是自言自語:“她還懂得讓人去巡鋪請人。”
二老太爺冷哼一聲:“一會兒到了家中,就將巡鋪的人打發了,這是我們楊氏一族的事,就算要將人送去衙署,也要等到族中查證了再說。”
“這麼點小事,也值得他們插手?不怕鬧出去讓人笑話。”
“老二這個族長,居然連個婦人都壓不住。”
楊驥低聲道:“會不會將賀巡檢引來楊家?”
“就算引來又怎麼樣?”二老太爺道,“我就將幾個坊的老東西都找來,讓他們看看,朝廷新設的巡檢衙門,就是來插手別人家事的,讓他們這樣弄,要族長何用?”
楊驥神情輕鬆了些。
馬車拐入永安坊,楊驥挑起車簾向外看,眼睛就是一縮,真的在自家門口看到了幾匹馬,那不是民間用的馬匹,而是實實在在的官馬。
真的出事了。
楊驥深吸一口氣:“祖父,現在就將幾個與家中要好的長輩請來吧!我們可能真的要應付巡檢衙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