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老師說完組織架構後,又看向中年人,當着衆人的面宣佈其爲雜交水稻項目組的副組長,着實讓人震驚。
在地方同志看來,這樣擁有‘直達天聽’,來自‘四九城直屬管轄’的重要部門,最少也是省裡的領導出面兼任吧,卻不想直接任命一個‘研究員’?
可看到上級領導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就知道這事是真的。
這位鄧院長絕對是了不得的人物。
中年人也有些震驚,他的設想只是進入項目組,在上級的指揮下進行實驗而已。
僅此而已。
見中年人還在猶豫,鄧院長也清楚他的擔心,便笑着說了一句。
“楊小濤同志曾經跟我說過,幹咱們這種技術活,就要交給專業的人,我也是這麼認爲的。”
“交給你,是對你的一種鞭策,是一種壓力。我希望,你能夠講這種壓力變成動力,早日取得成果,爲國家努力,爲人民服務。”
中年人面色激動,誠懇的點頭。
“你也不要覺得孤身奮戰。”
“我這一路上啊,去了不少地方,見了不少跟你一樣的農業工作者。從齊魯那裡過來,那邊有一位和你一樣的同志,他正在研究雜交小麥,雖然只是初步階段,但這份熱情和認真的工作態度,跟你一個樣。”
“我期待着你們的成功啊。”
鄧院長說着,中年人臉上露出欣慰笑容。
吾道不孤,或許就是如此吧。
“是嗎?那太好了,有這麼多一起奮鬥的同志,我感覺自己並不孤獨啊。”
“對,今後,你們不再是散亂的,無組織的,毫無目標的蒲公英,你們是在統一指揮下,扭成一體的鋼絲繩,一起用力拉動祖國建設的車輪。”
“我對你們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用心用力完成自己的任務。其他的,我給你們保駕護航。”
中年人突然眼睛溼潤,猛地站起身來,“謝謝,謝謝領導的支持,謝謝國家的信任。”
等中年人平復心情坐下後,再次提問,“鄧院長,我有件事想要問一下。”
“請說。”
“我聽說咱們的技術指導是楊小濤同志,請問這次,楊小濤同志來了嗎?”
鄧院長頓時露出苦笑,從四九城出發前他特意去找楊小濤,卻得知楊小濤參加一項緊急任務,就是軋鋼廠的廠長都不知道人在哪。
後來問了陶老,結果陶老給的答覆也是一樣,不知道人去哪了。
他便心裡清楚,肯定是去了不能讓人知道的地方。
沒辦法,雜交實驗計劃通過到現在已經過去好久了,不能再拖了,只能帶着人出了四九城。
“沒有,楊小濤同志另有任務在身,這次並沒有來。”
“不過,你可以通過電話聯繫,我會將你的電話交給他,只要他回來,第一時間給你聯繫。”
“那太好了,我們現在有好多問題要請教呢.”
隨後鄧院長在中年人的陪伴下參觀了試驗田,瞭解當地的氣候、土壤、水分、設施等,最後在離開前,留下一萬塊錢的活動經費,隨即坐上吃離開。
中年人看着離去的小轎車,手上拎着的皮包沉甸甸的,若不是上級安排的士兵左右護衛,真害怕被人搶了去。
“老師,這麼多活動經費啊。太好了,終於可以多開幾塊試驗田了。”
安然在一旁笑着,周圍其他學生同樣開心。
中年人握着袋子的手更加用力,他知道,這錢,是楊小濤捐出來的後,對那位年輕的楊老師,更加佩服。
“廠長!您還滿意吧。”
狹窄的辦公室內,一張辦公桌子幾乎佔了三分之一,桌前坐着一個方臉禿頂的中年人。
從辦公室門口看過來,正好被寬大的辦公桌擋住,只能看到中年人的胸膛以上。
此時,聽到聲音的中年人緩緩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
而隨着這聲音落下,桌子後面站起一道人影。
女人,穿着工裝的女人。
三十多歲,臉上帶着歲月的斑痕,除了身體飽滿一些,看起來跟個鄉下婦女沒太多差別。
女人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嘴,一臉的諂笑。
男人在女人身長掃視一番,這纔將手擡起,指頭縫裡夾着兩張紙,女人快速接過。
“謝謝廠長,謝謝您,您真是好人,我家孩子……”
男人卻是揮揮手。
女人識趣的閉上嘴,收拾一番,從桌子上繞開,走到門口開門快速離去。
等屋子裡安靜下來,男人才坐直身體,將衣服提起。
只是看到衣服上的溼點,眉頭皺起。
“小地方的人啊,做事都不利索。跟劉嵐差遠了。”
男人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手巾,輕輕擦拭着,腦海中回憶起模糊的身影。
漸漸的,這身影又被另一個女人代替。
“蘭蘭,也不知道,你現在,過得好嗎?”
男人閉上眼睛,彷彿在尋找記憶中熟悉的感覺。
心中無限感懷。
鈴鈴鈴
突然,桌上電話響起。
男人皺眉,然後坐直,拿起電話。
“喂,我是李懷德,哪位?”
“哈哈,老李,終於找到你了,我,邱遠啊!”
“啊?稀客稀客啊,老邱。你怎麼會想起我來?”
李懷德突然想起,多年前一起共事的同事,一道矮小清瘦,大鼻子小眼睛,老是愛說“爲大家服務”的身影。
“可別說了,我這一通電話打了四五個,還是從嫂子那找到你的去出。又是一頓轉線,終於找到你了。”
對面傳來邱遠抱怨的聲音,李懷德沒在意,“老邱,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兜兜轉轉的找我,啥事?”
“嘿,這不爲大家服務嘛。”
稍待片刻,見李懷德沒說話,電話那邊再次傳來聲音。
“老李,我那老上級,這不從南邊調回來,要去紅星軋鋼廠當書記嘛,我這提前打聽下軋鋼廠的情況,正好你在那幹過,就過來問問你。”
李懷德一愣,聽到那熟悉的名詞,心裡就跟針紮了似的,鑽心的疼。
自從離開軋鋼廠來到這裡,李懷德沒有一天不想着“殺回去”,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他李懷德不是失敗者。
正是這種不服輸的心態,這種洗刷恥辱的堅持,支撐着他,在這小廠子裡兢兢業業,奮鬥拼搏。
兩年不到,他就從一個科長成了現在的副廠長。
在別人眼中,他是未來可期,前途無量。
但在他心中,始終想着,如何回去,回到自己跌倒的地方。
思緒一瞬間紊亂,李懷德迅速回到正軌。
疑惑的詢問,“老邱,你是說王隊長?他什麼時候成軋鋼廠書記了?”
“老李,你不會不知道吧。”
“知道什麼?”
這一刻,李懷德意識到,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而且肯定與軋鋼廠有關。
可惡,自己在四九城的人怎麼不說一聲,難不成真將他扔到一旁不管了?
心裡生出怨念,卻是冷靜聽着。
“這事都過去一個多周了,你還不知道?”
“到底啥事?”
“嘿,我跟你說啊,這……”
電話那頭,聲音不停,李懷德的目光越發明亮,身體都興奮的顫抖起來。
終於,聽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軋鋼廠,哈哈,你們也有今天啊。
“老李,老李,你聽我說了沒?”
“啊,聽到了,聽到了。你不是想知道軋鋼廠的事嘛,我跟你說。”
“等會兒,我那支筆記下。”
“好了,你說。”
李懷德拿起杯子喝了口涼水,“這紅星軋鋼廠的書記劉懷民,原先是在西北搞石油的,後來調到四九城……”
漸漸的,一個小時過去。
李懷德將能說的都說了,對面沒有聲音,隱約傳來鉛筆的摩擦聲。
“行了,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好,老李,太感謝你了。有了這第一手資料,王隊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被人給糊弄了。”
“哈哈,老邱,你這鞍前馬後的,是不是有啥好處?”
李懷德眼中精光一閃,對面傳來爽朗的笑聲。
“哈哈,兄弟就是爲大家服務的。”
“王書記上任怎麼也得帶兩個信得過的過去,我這不給王書記服務嘛。”
李懷德卻是不信,這邱遠什麼人他心裡最清楚。
說跟自己一個德性那是高看他,這純粹就是一隻咬人的狗,捕風捉影,一肚子壞水。
嘴上說着爲大家服務,爲誰誰服務,實際上都是爲了自己。
不過,這樣的人去了軋鋼廠,纔會有意思呢。
他的機會,也很多。
眼中精芒閃過,“老邱,兄弟提醒你一句,如果要幫王書記,就把楊小濤拿下,這人,可是他們的命門。”
“楊小濤?”
“對。”
這段時間,李懷德不斷回憶着當初的事件,隱晦的做了那麼久一直沒有出問題,但偏偏就出了問題,還是被人一鍋端的。
要不是自家老丈人本事大,把他撈出來,估計這會兒,早就墳頭長草了。
吃了這麼大的虧,他自然要反思。
而在將那一陣前後發生的事情聯繫起來後,他就發現這裡面有個至關重要的人。
楊小濤。
他的出現,就像一團火,將軋鋼廠死寂的木柴堆點燃。
不斷摩擦爆發出來的火花,不僅撬動他在軋鋼廠的地位,更是讓軋鋼廠的地位逐步提高,一步步走進領導的眼裡。
這,就是功績,只不過加成都給了別人。
後來,直接爆發的起因他也想明白了。
就是楊小濤搞得那頭豬。
那頭從機修廠搞得的豬。
這直接讓徐遠山跟趙傳軍警覺,最後更是暴露了倉庫的位置。
總而言之,歸到起因的話要算在楊小濤頭上。
楊懷德將楊小濤的消息說完,對面的邱兵沉默片刻。
“兄弟多謝了。以後有啥事,儘管開口,絕對服務到位。”
“好說,替我向王書記問好。”
“放心,一定帶到,掛了啊!”
“再見!”
掛上電話,揉了揉發疼的耳朵,李懷德再次拿起電話。
“喂,王主任嘛,拖拉機研究的怎麼樣了?”
“什麼?還沒攻克?你們是幹什麼吃的?全場最優秀的工人都調配給你們了,圖紙都是現成的,你跟我說不行,那啥時候行?”
“我告訴你,做不到自己想辦法,五天,五天後我要看到拖拉機從工廠裡開出去,讓周圍百姓看到。”
“做不到,你就給我掃廁所去。”
啪嗒
電話掛斷,李懷德舒緩着心情,看向北方。
“等着,老子,會回去的。”
“到時候,一個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