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貓九爺

歪歪斜斜的旗幟插在土坯的酒館前, 有將衣袖挽的高高的女人流轉於各桌前,留下一串直爽的笑聲。

質樸的風中藏滿了烈酒味道,每一寸裸露在外的靈魂中都帶着不加粉飾的自然無畏。

一隻化作風流公子模樣的貓妖正喝在興頭上, 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的九條尾巴露在了外面, 被身側的藍衣少年隨手抓過來擦着自己的嘴。

可能是該貓妖的毛質甚是合他的心意, 少年無比愛惜的撫摸着說道, “這條帕子, 怎麼如此軟.......帶回去,送給辛奈。”

少年半眯着的眼睛裡晃盪着朦朧的光芒,用力地扯着那條“帕子”, 耳畔傳來貓妖大哥痛苦的叫喊聲,這才令阿拾的酒意醒了七分, 看着手中越來越清晰的尾巴, 像是抓着燙手的山芋一樣急忙鬆開手。

只是, 他偏偏惹到了一隻脾氣不怎麼好的傢伙。下一刻,只見窄窄的街道上, 橫衝直撞的跑着兩個人,前面的少年一路上撞翻了好幾家攤位,眼看着那雙鋒利的貓爪就要抓到自己的衣袖了,少年的眼中卻突然迸發出萬分欣喜的光芒。

“辛奈,救......”一個“我”字還未說出口, 衣領就被一股蠻橫的力量揣住了, 整個人都被高高舉起。

白辛奈連忙唸了一個咒, 揮手間, 將一道黃色的符沒入了貓妖的體內, 將它暫時定在了原地。

阿拾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無奈這位大哥將他的衣領抓的太死, 怎麼也掙脫不了。“嘶”的一聲過後,少年心疼地看着破了一個大洞的衣服,而後朝着這隻黑着臉的貓妖狠狠翻了一個白眼。

“你又跑去喝酒了,還有這是怎麼回事?”

面對白辛奈的責問,阿拾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頭,心一橫,硬是擠出了兩滴眼淚,可憐巴巴的望着那雙泛着冷意的眼眸。

“酒館裡人多消息多,我只是想打聽出夢覺香的下落,這樣雲大哥就可以快點醒過來了。”

果然此話一出,少女的面色稍有和緩,“以後不許再喝酒。”復而又熱鬧起來的集市,少女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各種鬧聲之中。

充滿着蠻荒氣息的浮世,繁華不屬於這裡,軟弱不適於這裡,人息不存於這裡。可自己,竟偏偏很喜歡這裡。

浮世是妖的世界,而她也算是吧。長久不息的生命,忘卻了曾經的痛苦而快樂的活着,只是她卻羨慕不來。

“可有打聽到什麼?”少女問了一遍卻無人迴應她,待她轉身看去時只見滿目雜亂隨意的房屋和所有看起來都這樣快樂的妖,隱在暗處的壓迫力量卻有恃無恐地將此間緊緊包裹住。

“阿拾......”她焦急地喚着他的名字,這兩個字只是當時的自己隨意替他取的,此刻叫出口時卻總覺得參了些宿命的意味在裡頭。

少女的身後驟然響起一聲尖銳的貓叫聲,不斷逼近的強大妖氣在這個純粹單一的世界裡形成了一個灰暗色的風口,下一刻整條街道上的歡笑聲和人影都消失無蹤。

落入眼瞳中的是一隻巨型的黑色貓妖,九條油光發亮的長尾肆意地搖擺着。而阿拾他,就被困在最中間的那條尾巴上。

“吾乃浮世貓九爺,爾等不知死活的小妖竟敢在此放肆。”

夾着狂亂的妖風落下的一尾蹭着白辛奈的衣袖而過,她盯着阿拾那張不斷蒼白下去的臉,耳邊出現更漏的幻音,所有生命的流逝都帶着不言而喻的暗示,猶如微涼的星光一樣從指縫中落下的是一個人的名字和自己的心跳聲。

“放開他......”翻涌着鴉色暗潮的雙眸迎上那雙琥珀一樣的貓眼,“不想死的話,就給我放開他......”

貓妖是妖族中驕傲的存在,九爺他從未受過當衆被一個小姑娘施法定住的屈辱,而她現在竟敢用這樣囂張的口氣威脅自己,現在的小妖真是越來越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了。

咧成一彎新月的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齒,八條尾巴像八道黑色的閃電一樣揮向那抹白色,卻意外的被擋在了一道金色的結界之外。琥珀色的貓眼帶着一絲疑惑朝着左側挪動了一下,所有的尾巴仍在撞擊着堅不可破的結界,只是力道卻明顯有所減弱。

血液順着少女的掌心滲入到結界中,使得原本用來防禦的結界一時間充滿了弒殺之氣,金色的光芒被隨之攀附上來的鴉色所染,操控着此法的少女面上沁出了一層密密的汗水,眸光卻帶着不可直視的冷厲。

九命貓妖妖法高深,她很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將它徹底擊敗。

自從鬼念鈴裡有了赤羽的魂魄後,體內的妖靈似乎亟不可待的想要衝破母親設下的結印,尤其是在此刻這樣的充滿殺氣的地方。

不斷漲大的結界,全然演變成了充滿鬼佈力量的滅妖之陣,映着少女眼瞳中那抹陰暗至極的笑朝着那具龐大的身軀的襲去。

奇怪的是,方纔還氣勢洶洶的貓九爺卻未再出手,而是一動不動地承下了這一擊。伴隨着沉重的倒地聲,霸氣的九爺已經化作了一隻普通的黑貓。

四周的一切都隨之安靜了下來,只聽得極其細微的啃噬聲,記憶和過往都在被吞滅,可是傷痕累累的生靈還是在掙扎着活下去。

一場動靜不小的打鬥,使得本就雜亂破舊的街道變得更加狼藉,從搖搖晃晃的屋子縫隙裡探出來的一雙雙眼睛帶着畏懼和好奇打量着這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女子。她居然這麼一會兒功夫就將浮世一霸——有着千年修爲的貓九夜打敗,真是不容小覷啊。

白辛奈沒有意這些目光,而是揮出四張符咒將昏迷在地的阿拾帶走。她身後跟着一隻一瘸一拐的黑貓,很是興奮地搖擺着一條油光發亮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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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鬱的竹林中,有劍光交織着日頭下斑駁的竹影落下,轉眼間將竹葉一分爲二,看得見一雙新月似的眼眸流淌過一絲湛藍色的光。

“還是不夠快。”身後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瞬時讓這雙眼睛裡覆上了顯而易見的歡喜。

“像這樣。”不帶一絲感情的揮劍,而後落下滿目細碎的葉沫,像是一場蒼綠色的雪一樣。

“好好練吧。”帶着玄色面具的男人看着眼前這個有些吃驚的少女,不過十七歲的年紀,忘記了曾經的一切,成了自己唯一的徒弟。

“師父,你什麼時候教我術法?”少女叫住了欲轉身離去的男人,清泉一般的聲音中透着一絲期待。

“等你把這套劍法練熟了以後。”

少女看着漸行漸遠的背影,臉上劃過一絲失落。她沒有太多的記憶,也就沒有太多的喜怒哀樂,卻總是會因爲師父的一句話,一個表情,而重新擁有這些。

破開絲絲縷縷的晨曦光芒,將夜霧中收攬起來的寒冷攤開來晾乾。師父他,一直都是一個很寂寞的人啊。

直到那抹身影完全望不見了,少女纔將視線收回,突然有些固執地想着,一定要讓他因爲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快樂。

於是磨破了皮的手也不覺得痛,黏着汗水的身體中涌入了不可忽視的力量,赤手空拳也可以將妖魔鬼怪打倒。

少女名叫長歡,她不記得這個名字是師父替她取的還是自己原本就叫這個,只是記得從這個世界裡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師父陸缺。

師父是一個寡言沉默的人,可長歡卻總也覺得那張冰冷的面具下定是藏着一張傾倒衆生的臉,這樣才配得上他絕然於世的氣韻。

師父喜歡站在四合臺上看着很遠很遠的彼方,那裡一定有他所牽掛着的人,而那個人的名字的裡有一個“奈”字。

長歡在師父的囈語裡第一次聽見這個字的時候,有一種抑制不住地委屈和慌亂佔據着她的心,就像數星星的時候數到了九十九顆,卻發現第一百顆在和指尖重合時驟然失色。

只是現在陪在他身邊的人是自己,以後長長久久的住在這移星殿裡的人也會是自己。錦衣玉食的生活卻並未讓長歡感到半分不適,就像在沒有來到浮世以前,她所擁有的就該是最好的。

樸實無華的浮世裡,這處奢靡至極的殿宇就像一顆流光溢彩的珍珠,傲視着這不修邊幅之地。

移星殿這三個字在浮世如同禁語一般存在,沒有人敢進入這座龐大奢靡的殿宇一步。面無表情的白衣侍女試圖將此處裝點的滿當一些,卻適得其反的出多了一絲詭異的死氣。

長歡一直覺得這些美貌的女人更像是一個個聽話的木偶,只要是師父說的話,即使要她們即刻去死,這些人也絕不會反抗。

所以纔會覺得自己於他而言是與衆不同的存在,也只有自己最有資格站在他身邊,而那個名字中帶“奈”的女人,最好永遠都不要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