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錢!”
“宮裡出來的嬤嬤也是人,把錢花到了地方,該請的人又怎麼會請不到?”
這種話雖然說着有些俗氣,但往往越俗氣的說法做法卻是越有效的。
徐氏這邊大價錢開了出去,果然不久便有了迴音。
有一位宮裡出來的嬤嬤姓彭,昔日也是在宮裡司儀監當過差的,對宮裡的各類規矩禮數純熟無比,表示可以接這差事,只是要先看看安府和大小姐如何,再做定奪。
徐氏正嫌這大把的銀子花出去肉疼,聽得這彭嬤嬤還要驗看安府,心中就更有些不忿:
“不過也是司儀監出來的嬤嬤,銀子比花嬤嬤用的還多,孰料還要先看看安府和大小姐?這是哪兒來的規矩?”
柳媽媽思忖半晌,出言道:
“司儀監裡的嬤嬤也都有等級的,何況有本事的人必然就有脾氣,老奴倒覺得這位彭嬤嬤比花嬤嬤要多幾個檔次,謀定而後動,這般做法精細周到,老奴可聽說了,尋她談銀子的時候,她可一點兒喜色都沒有,好似……好似毫不在意。”
徐氏略有斟酌,開口道:“媽媽的意思是?”
“不妨先見一見,您親眼瞧見了,還能不知她是個什麼模樣的人?若真是個有本事的,也能將大小姐拿捏住,夫人能省多大的心?”柳媽媽如此說,徐氏便立即點頭答應,臉上也涌起一分期待:
“既然如此,那就都聽媽媽的……”
見面這日,彭嬤嬤進了安府,徐氏格外有心的細細看她。
這彭嬤嬤不像花嬤嬤那般能說會道,卻沒等旁人介紹便一眼看出了徐氏就是府中的夫人。
一個大禮行下去,挑不出半點毛病不說,動作之優美嫺熟,讓人瞧着就有一種舒服無比的感覺,在場的婆子僕婦們無不看得服氣不已!
柳媽媽看得暗暗點頭,果然是內宮裡做事做的時間久的,這彭嬤嬤當真有些門道。
徐氏也是十分歡喜,暗歎這果真一分價錢一分貨,還是柳媽媽當初說的對,想起花出去的銀子,卻又盤算起這彭嬤嬤在宮內當差多年,不知道能不能夠幫自己搭上哪位貴人的線這事情來。
如此這般的衆人見了面,那彭嬤嬤便要去看看大小姐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徐氏盤算着彭嬤嬤不知道在宮裡有什麼關係,便想與那彭嬤嬤套話,笑道:
“彭嬤嬤初次來我安府,卻這麼急着忙活差事,傳了出去別人還道我這做夫人的用人太狠呢!倒不如先吃了飯,下午再去看看大小姐不遲。”
彭嬤嬤見她款待,倒也不客氣,只言自己不過是一個教習嬤嬤,萬萬不敢和主家夫人上一個桌子吃飯。
徐氏見她明白事理,不由得更是開心,交代廚房備下了一桌好飯菜,由柳媽媽親自作陪。
用飯之時,柳媽媽卻見這彭嬤嬤在飯桌上一言一行,用餐飲茶,無不透着一股子莊重勁兒。
柳媽媽與她閒談了幾句,彭嬤嬤又回答得滴水不漏,言語中對宮中的諸位嬪妃貴人瞭如指掌,卻又似乎並非是跟從任何一位貴人一方,直讓柳媽媽暗呼此人果真厲害。
吃過飯來,這彭嬤嬤卻未讓柳媽媽帶着她與大小姐見禮,只是跟着一個僕婦悄悄地來到了安清悠的院子。
說起來,安清悠這幾日並不平靜。
自從裝病爭取了這一個小小局面之後,安清悠一直在思考着如何打破眼前的僵局。
拖延時間這種手段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眼前的現
狀總歸需要個打破的法子。
思來想去,想指望徐氏大發慈悲不拿自己去做墊腳石几乎是不可能的。
徐氏最近雖對自己有所放緩,但不過是因爲要把自己送出去,不想壞了她的全盤計劃而已。真到了該把自己做籌碼的時候,怕是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更何況徐氏現在到底已經成了夫人身份,掌管了安府上下這麼多年,與她硬頂自己無論如何沒有勝算。
不過徐氏也有懼怕之人,那就是這安府的長房老爺安德佑。
安德佑作爲安府的長房嫡子,原本被老太爺安瀚池寄予厚望,可惜這位安德佑安大老爺天資實在有限,做官的能力又着實平庸,所以雖然在宦海朝堂之上浮沉了幾十年,卻終究沒有什麼發展。
以如此的家世背景,混到頭來不過是一個禮部的五品散官而已,經常被老太爺斥爲無用。
人憋得久了難免窮極思變,安德佑便同意了徐氏把安清悠送進宮去的主意,指望着安清悠能嫁個皇室宗親的,自己也好跟着沾些便宜。
不過說到底,他畢竟是安清悠的親生父親,比之徐氏多少還有那麼一些父女之情。
雖說此刻他腦子裡全是官位權職,但畢竟不像徐氏對待安清悠那般刻薄。
只是在這種大家族中,女子常被作爲聯姻的籌碼指定,安德佑對待安清悠卻是遠遠不如徐氏所生的那兩個兒子般親厚了。
想要面見安德佑,倒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昔日徐氏對於安清悠拘束極多,生活幾乎與囚禁無異。
這段時間裡打算將安清悠送進宮去的原因,徐氏下手便緩和了些,更兼安清悠這一“病”着實讓徐氏有些猝不及防,卻硬生生地出了個機會來。
此刻的安清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懦弱窩囊的安清悠,幾日將養,身上的小紅疹子漸漸退了,便準備去向父親請安。
安清悠帶着青兒出了房門,早有管院的方婆子迎上前來,堆起一張笑臉道:
“小姐安!今兒個看小姐氣色不錯,可是身子大好了?”
安清悠看這方婆子臉色,見她雖然滿臉堆歡,但卻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更兼一雙眼睛骨溜溜的亂看,心中知道她雖然在自己手中捱了教訓,但畢竟還是徐氏的人,眼下這張笑臉做戲的成分居多,骨子裡還是要替徐氏看着自己的。
當下安清悠也不說破自己的意圖,便淡淡道:
“將養了幾日,身子卻是覺得好多了。我看今兒個天氣不錯,便生了貪暖兒的心,出來走走曬曬太陽,方媽媽倒不必伺候,只管忙自己的去吧。”
方婆子眼珠一轉,卻是想起了徐氏要求自己盯緊大小姐的事情來,轉了轉眼珠笑道:
“小姐,夫人可是吩咐過,您這身子那是需要好生調理的。今兒個雖然說見好,但是您這大病剛有氣色的,怕是力氣還虛,若是散步散出了事情來,那夫人還不要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命啊?要不還是老奴陪着您走走?”
安清悠見她死皮賴臉的非要貼着,不由得把臉一沉,肅聲道
:“站住,你跟着我作甚?這是護着還是看着?”
“老奴哪裡敢?老奴是擔憂大小姐的身子。”方婆子連忙道,安清悠冷哼瞪她:
“那你就在這兒老老實實的看着,不許動半步……”
話語說着,安清悠不忘指了指她的臉,方婆子想起那日自己被打成豬頭般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哆嗦,再不敢強跟,卻是遠遠的綴着
慢慢散步的安清悠,緊緊盯着。
卻看到安清悠帶着青兒哪裡是散步,隨便走了幾步便奔小院門外而去。
這一下方婆子可慌了神,連忙向前跑去,口中高叫着:
“大小姐這可使不得!夫人吩咐過,您這病須靜養,院外面人多事雜,又髒又亂,萬萬出去不得……”
安清悠也不去理她,徑自向門外走去。眼看着要走出門口,忽然迎面來了兩個婦人。其中一個僕婦走在前面,明顯是領路之人,見到安清悠連忙行了一禮,口稱:
“大小姐安。”而尾隨其後的婦人動作雖然比前面的婦人優雅嫺熟了許多,但動作明顯慢了些,似乎是不認識自己。
安清悠見對面的來人臉生,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就這麼一耽擱一延誤,後面的方婆子已是趕了上來。
“大小姐,您出去不得!”方婆子找急忙慌的趕來,也不顧是否能喘得過來氣,當即站了安清悠的面前不允她出去。
安清悠看着她便皺眉,“剛剛不是讓你在那裡站着?你是這院子的管事婆子,管的是差事,而不是我,你這活兒是不是乾的膩歪了?”
方婆子苦着臉,“大小姐,老奴這也是爲了您的身子。”
“爲了我的身子?那成,我就來問問你。”安清悠站了原地,看着方婆子道:“今兒廚房裡做的是什麼菜?”
方婆子怔愣,“老奴還沒去看……”
“今兒是誰燒熱水爲我沏茶?裡面放的是什麼茶葉?”安清悠再問,方婆子依舊搖頭,“老奴不知……”
“晚間是誰守夜?屋中是誰清掃?衣裳可是都拿去洗曬過?”安清悠句句出口,方婆子的臉就像是蔫兒了的苦瓜一般,不敢再回半句。
安清悠冷哼,“這些事都不做,你在我這兒湊合個什麼勁兒?還不快去!”
“老奴得護着您的身子!”方婆子依舊這般一句,可她話語中說的卻沒了底氣……
安清悠不再回答,只這般瞪着方婆子,方婆子不敢再停留,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個兒的臉,腳步躊躇的往回走……
被方婆子這一攪和,安清悠也沒了去見安德佑的心。
即便她走出這院子,方婆子定會立即派人去像徐氏稟告,她的打算也依舊是泡湯。
這般思忖,安清悠便帶着青兒往回走……
彭嬤嬤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目睹了整個過程,心下不禁暗暗稱奇。
眼前這位安大小姐說話聲音不高,但每出一言,必是凌厲狠辣到那方婆子的最難受處,同時反應敏捷,行止每每直指目標,顯見是個聰慧精明女子。
可如此悟性奇佳的女子,卻又似乎與這安府的一切格格不入。
彭嬤嬤在皇宮大內活了一輩子,那司禮監又是專管諸般規矩行止的地方,什麼樣的女子沒見過。偏偏眼前這位安大小姐,第一眼看到就給了她一種特立獨行之感,彷彿此人本不應該存在於這世間,卻又活生生的便在眼前。
一旁的僕婦看向彭嬤嬤道:“嬤嬤,剛剛這位便是大小姐。”
惡評嬤嬤點了頭,“咱們回吧。”
徐氏聽得彭嬤嬤來,連忙叫人給她搬了一把椅子看座,便即問道:
“彭嬤嬤,今日可是去見了大小姐?覺得這孩子怎麼樣?可堪一教麼?”
彭嬤嬤閉口不答,先謝了禮,再側身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卻是對着徐氏慢慢地道:
“夫人,您府上這趟教規矩的差事,我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