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鞭笞流血過多,柳芽周身陣陣發冷,縮在薄薄的棉被中再次翻看《仙界百珍志》。
兒時的她最愛此書,攢了許久的錢方纔又買到一本,每每讀起都彷彿回到有父親相伴的無憂無慮歲月。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恍恍惚惚又至書中所繪仙境,騰雲遊蕩於珍奇異獸間,遍賞奇花仙草。
夢中的她緊握父親那溫暖有力的大手,甚至連碩大凶猛的玄牛都不怕,還擡手摸了摸它硬如磐石的彎角:“爹爹,仙界那麼好,你怎麼捨得離開?”
父親溫柔輕撫她的頭頂:“四界沒有絕對的好壞與善惡,仙界亦不例外。”
她撅着小嘴道:“仙界有很多凡間沒有的好東西。”
父親笑言:“人間也有許多遠勝於仙界之處,比如你最愛的風箏、煙花、糖葫蘆、烤魚和辣子雞,這些在仙界全都沒有。”
她十分訝異:“難道仙界的春天不放風箏,過年不放煙花嗎?”
父親的語氣溫潤如玉:“仙界無四季,永遠都是一個樣子。”
“那神仙們吃些什麼?”
“成仙后不食五穀,而是吸風飲露。”
她歪着頭想了一想:“那…西北風和東南風的味道一樣嗎?”
父親哈哈大笑,將她抱入懷中:“或許一樣,或許不一樣,但絕對沒有糖葫蘆和烤魚好吃。”
此非夢中飄渺虛幻之言,是曾經父親教她騎馬時所講,在那段最美好的歲月裡,小小的她知曉神仙的生活遠不及想象那般有趣,不過依舊心嚮往之。
楚靈犀在夢與夢之中自由穿梭,縱然柳芽聽不到,她還是忍不住吐槽道:“呆子,四界中最屬仙界無聊透頂!”
據說柳芽出生時天降異相,白黑雙鳳、紅色朱雀與七彩玄武獸翔舞於天,驚天嘶鳴響徹九霄,半城流霞炫彩奪目,半城黑雲壓城欲摧,久久不散。
楚靈犀已知曉柳芽的命運,自可解此徵兆之意——四神獸分別代表四界中的四個人。
鳳爲龍之後,嘉木真身爲白龍,君棠真身爲應龍,白鳳與黑鳳喻指柳芽未來將與此二人有情愛糾葛,而自己的真身是朱雀,原來魂靈附於其肉身,乃冥冥之中的定數,至於七彩玄武獸,可能是代表玄武族林澤,也可能預示她在人間亦有一段機緣。
柳芽需在卯時起牀爲姨母全家準備早飯,因昨夜受罰過重,昏昏沉沉難以起身。
縹緲恍惚間,神仙使者翩然而落,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後日青鳥將攜華胥帖而至,引你入仙門。”
父母過世之後,常會有一位女神仙入夢,可惜無論她如何瞪大眼睛都難以看清仙人真容,有如隔茫茫秋水之霧,神仙有時會指點她冥思苦想的丹藥配方,有時會撫慰開導她的委屈苦悶,有時只是講講仙界故事。
窗外周媽輕喚,柳芽倏而回神,察覺天已大亮,慌忙起身穿衣,萬幸周媽已幫她備好餐食。
碗筷剛擺好,巫六婆婆便登門,姨母白芷待之甚是熱情。
盛粥的柳芽暗暗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心知巫六婆婆是專研邪門妖道的巫師,與心術不正的姨母臭味相投、沆瀣一氣,登門絕無好事。
巫六婆婆滿面春光喜色:“留仙院的先知法師昨夜觀天相,得知仙山青鳥這幾日便會來城中。”
姨母眼睛霎那放光:“青鳥春日前來,難道是送華胥帖嗎?”
柳芽不禁憶起方纔之夢,失神間湯勺掉落,碎裂聲刺耳。
姨母氣惱怒罵:“你這死丫頭,大清早便觸我黴頭,滾去祠堂跪着!”
巫六婆婆平素懶理不起眼的柳芽,今日卻離奇和善:“柳芽畢竟還是孩子,陳夫人無需過多苛責,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方圓百里有三人身帶仙氣,而華胥帖僅僅一張,花落誰家還未可知,聽說張御史夫婦已忙成一團,擺香案設祭臺以引青鳥。”
姨母恍然大悟:“我真是被氣糊塗了,這就安排人去準備祭品,排場定要大過張家,此事還需六婆婆您多多費心,必有重謝”,瞟見收拾碎瓷片的柳芽,無名怒火又起:“死丫頭慢的和蝸牛一樣,還不快去將趙管家叫來!”
巫六婆婆衝柳芽笑笑,滿面邪氣褶皺愈顯詭異,褐色渾濁雙目似藏陰謀。
無事獻殷勤,必有蹊蹺,柳芽行至門口時輕聲拜託周媽多留心那老巫婆。
陳萱靈一貫日上三竿方醒,得知消息後來不及梳洗便衝出房門與母親共商對策,不得華胥帖不罷休,全然忘卻她的仙力皆是盜取自柳芽。
華胥山有“仙門”之稱,每年春日仙界便會遣青鳥爲凡間有仙緣者送上引帖,邀其入山學道修仙。
柳芽心中疑竇叢生、波瀾難平——難道清早夢中神仙所言僅僅是巧合嗎?難道自己被盜取仙氣後就與仙界無緣了嗎?難道仙界青鳥真的會受香案祭臺招引嗎?難道自己夢寐以求的華胥帖真的會落於陰毒表姐陳萱靈之手嗎?
不過她轉念又一想,仙界若不辯善惡,那成仙又有何意義,華胥帖那張仙界通行證不要也罷!
楚靈犀的魂靈悠閒倚靠於大槐樹枝丫之上,蹺着二郎腿道:“小柳芽,不要懷疑,不要猶豫,你乃縱橫四界大女主,頭頂光環足以閃瞎惡人狗眼,區區仙門不在話下。”
另外她對於那位來探望柳芽的女神仙分外好奇,可惜因其使用法術遮掩真容,無法得知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