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請

周謙開玩笑後就有些後悔。

眼前這位沈三叔看着溫文爾雅,對小輩也溫和,但他們平時不知道爲什麼,都挺害怕他。

就連最跳的二世祖到了沈經年面前都變成乖乖仔。

看到他接過請柬,聽見那句“行”,周謙就知道這件事絕對穩了。

他喜笑顏開:“三叔,你真去?沒騙我吧?”

沈經年告訴他:“去了不代表什麼。”

周謙失落了兩秒,覺得影響不大:“人到就行,我去和小蘇說,我先走了。”

沈經年笑了笑,看着他跑遠,轉向其他人,“先走一步。”

衆人目送他離去,許久才呼出一口氣,有人率先開口:“寧城有姓關的人家嗎?”

有自然是有,但是他們說的是上流圈。

“沒聽說過,這個姓不算常見,除非……家庭太過普通,我們平時注意不到。”

“沈家的婚約對象,應該不會普通吧?”

衆人對視一眼。

毫無預兆的一紙婚約就這樣暴露出來,連沈經年都沒有反駁,看來是真的。

要是說出去,寧城又得熱鬧了。

剛回車上,沈經年慢條斯理地脫下外套,兩根手指彎曲,捏着領帶鬆了鬆,下頜微微擡起。

他捏着薄薄的請柬,擱在一邊,疊在文件上。

幾乎是同時,電話響起。

是老宅那邊打來的:“經年,關家那姑娘好像來了寧城,也沒找我們,要是有什麼麻煩的地方,你幫幫。”

沈經年嗯道:“知道。”

因爲茶館換了新老闆娘,加上要重新開門,於是關青禾讓人把燈籠換上新的。

她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們,免得弄歪。

正值傍晚時分,大學生何景吃過晚飯,繼續回來吆喝工作。

看見臺階上的少女,他眼中明亮。

當初剛應聘的時候,付秋雲店長說過,只要是[如夢令]的客人,都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拉過來。

想到這,他精神奕奕走到隔壁門前。

只是,少女擡眼看過來時,何景的腹稿就不自覺磕巴起來:“那個……這家店快倒閉了,要不要來我們茶館?”

單就這雙含情目,就足夠牽人心。

“我不是來聽曲的。”關青禾說。

清如水的嗓音落下,何景的耳朵都要化了:“哦哦,不是聽曲的也可以聽聽看……”

話音未落,剛纔還關緊的木門突然被推開。

小蘇笑眯眯探出頭,看到他之後迅速變臉,厲聲問:“你們秋雲坊又想挖走我們的人?”

等關青禾進去,她立刻警惕地看向何景,哼聲瞪眼,“啪”地一聲關上門。

“回去告訴付秋雲,別做夢了,這是我們的老闆娘,這輩子也挖不走!”

?!老闆娘?

他剛剛是不是說這家茶館快倒閉了?

何景失魂落魄回了秋雲坊的院子裡。

評彈一向是唱幾個小時,分幾場。前半場是普通演員唱曲,付秋雲作爲店長,最後出場,現如今正在後臺打扮。

不用他彙報,已經有時刻注意如夢令動靜的服務生開口:“店長,如夢令來了個新老闆娘。”

付秋雲蹙眉:“換人了?什麼樣的?”

服務生搖頭:“沒看清,聽他們說很年輕。”

“年輕?”

“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他一指何景。

“啊?”何景噎住,頂着付秋雲的目光,想起剛纔門外遇見的那位旗袍美人,不知道爲什麼,沒說。

付秋雲掃了眼,“哦,新老闆做了什麼?”

服務生想了想:“好像沒什麼,今天換燈籠,好像是要重新開門了。”

付秋雲冷笑,讓他離開。

她給男朋友發了條語音:“章明月那老太婆居然把如夢令賣出去了,新老闆好像還打算開評彈館。”

對面沒回復,付秋雲心裡不快。

她本來是想等如夢令倒閉後,順勢讓男朋友買下來,然後擴大自己的店,現在看來沒機會了。

但是一想到章明月已經病得在家休養,以後也唱不了,離了章明月,如夢令什麼也不是。

反而章明月退出,她更可以肆無忌憚地能借着名頭平步青雲。至於年輕的新老闆,不足爲懼。

她不信能請到比她這個“章明月徒弟”還厲害的人。

宴會當天,章明月很重視,也許是爲了茶館的前途,精氣神都比之前好很多。

其實她大病一場後比起以前更顯年邁,歲月不敗美人,即使這樣,也是溫婉知性。

出發前,她才和關青禾說了這些人的身份。

從藝術界到商界,都有涉及。

章明月帶着關青禾,低着聲嘆氣:“說實話,今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會來多少人。”

關青禾輕聲:“說不定都會來。”

章明月搖着頭,年輕人就是容易天真。

見關青禾聽得認真,她提醒道:“這些人裡,你最需要注意的是沈經年,沈三爺。”

關青禾眉梢一動:“沈三爺?”

能讓她這樣叫,可見身份不一般,大概率就是小蘇他們嘴巴里的“沈先生”了。

章明月溫聲:“你雖然不在寧城常住,但聽過望月樓吧?”

寧城的人就沒有人不知道望月樓,創立於清代,幾百年歷史,是知名的老字號銀樓,久負盛名,達官貴人都買過。

甚至博物館裡珍藏還有它最初爲皇室造的首飾。

現在不少珠寶品牌都會在國內開專賣店,但寧城這塊地兒,望月樓永遠是第一選擇。

“望月樓啊,和別的店不一樣,它只開在國內,不去國外,真給咱們長臉。我聽說每年國際媒體或者雜誌上的珠寶評選,都會出現望月樓的首飾圖片視頻。”

可就是這麼多限制,望月樓卻越來越火,那些購買佩戴的人士,大至國外的王室公主,小到富商白富美。

“望月樓的主人姓沈,沈家百年前從望月樓發家,到現如今的沈氏集團,沈經年就是現任家主。”

“他是老來子,同輩份的早就四五十歲了,他才三十,又因爲排行三,直接當了家,才這麼稱呼他。”

沈氏集團,望月樓。

關青禾思忖,這個“沈家”和她訂婚的沈家有什麼關係?

“沈經年喜歡聽評彈,但是他大多時候只聽我的,大概是因爲我年紀大,彈得久吧,其實我覺得他沒有最滿意。”

“其實,秋雲之前很想試試,失敗了。”章明月搖頭感慨:“這位沈三爺耳朵挑得很。”

看關青禾不說話,垂着眼眸,她以爲小姑娘年紀輕被打擊到:“被嚇到了?”

“我只要彈好我的琵琶,自然會有聽衆。”關青禾擡起眼,眸中淡然自若。

章明月慈愛道:“喜不喜歡是個人喜好,強求不來的事。”

關青禾盈盈一笑:“章老師,你知道我阿爹以前教我的時候說過什麼嗎?”

“他說我呀,專治耳朵挑的人。”

夜晚的寧城比起清江市更繁華,燈火通明。

出發後,章明月才記起自己沒帶藥,她現在的身體支撐不住,關青禾就主動回去拿藥,兩個人分開去。

她到餐廳時已經是半小時後,進電梯,背過去對着電梯壁整理自己被風吹亂的的頭髮。

沈經年進來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如清麗白玉蘭,靜靜地立在枝頭,腰肢纖細,薄背挺且直,旗袍裙襬下露出截白皙小腿,如同一幅美人畫。

電梯壁鏡面上映出精緻五官。

關青禾聽見聲音,擡眼從鏡子裡看到反射出的一個男人。

電梯壁清晰度有限,她只能看到對方極高,氣質矜貴成熟,面部輪廓線條優越。

章明月打電話問她:“到了嗎?”

關青禾柔聲:“已經到餐廳了,章老師您先去。”

掛斷電話後,頭頂落下一道低沉嗓音:“章明月老師?”

關青禾下意識轉過身,擡頭,也就是在這一瞬間,看清了他的模樣,身形優越,俊朗清疏。

她愣了下,問:“您是章老師的?”

沈經年眉宇間看不出神情,看了眼她的臉,淡淡說:“聽過她的演出,可惜最近茶館沒開門。”

音色低醇,關青禾耳朵一動。

她是學民樂的,自然對聲音很敏感,也有些聲控。

原來是聽衆,是不是這位也是今晚宴請的客人之一?

關青禾彎脣,聲線輕柔:“這週五就開,如果有空,這週五下午可以過來聽一場。”

沈經年問:“章老師病好了?”

關青禾答:“沒有,不過,現在如夢令有了新的老師,到時候您來,不會失望的,票價還是40元一張。”

沈經年微微挑了一下眉。

他慢條斯理地問:“聽說茶館裡請來了一個技藝高超,美得不似真人的新人?”

“……”

誰傳出去的,關青禾微赧。

電梯裡安靜下來,她要仰頭才能看見他的臉,冷不丁撞入他的眼睛深處,心裡有點奇怪的不自在。

關青禾低下頭去。

她的脖頸雪白又纖細,垂下去之後,弧度優美。

沈經年的視線落在上面,許久之後,又移至纖細手腕上。

關青禾再擡頭,電梯門已開。

沈經年示意她先走,她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溫潤有禮的男士,“謝謝。”

關青禾到了包間,推門而入。

和茶館不同,雖說也是古色古香,但這裡要更精緻奢華,已經坐了幾個人,一起在說話。

她越過屏風,到了桌前,“章老師。”

按照正常習慣,章明月年紀最大,應該坐上首,但不是,她反而坐在下首。

畢竟,在大多數人眼裡,評彈即使屬於國家的傳統非遺文化,也不算什麼。

關青禾一眼掃過去,八張請柬,來了七位,空了一位,正好是最上首的位置,不知道是誰。

——而且,沒有她的座位。

章明月還沒說話,一箇中年男人率先開了口:“這就是章老師新徒弟,回去不是拿琵琶的?”

“今晚是吃飯,帶琵琶做什麼,張總想錯了。”另一人出聲:“章老師介紹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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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明月看到他們的目光盯着關青禾,心裡咯噔一聲——她想岔了,不應該宴請,直接請去茶館聽演出就行。

“這是我以前教過的學生,關青禾。”她露出笑容:“青禾,把藥給我吧。”

關青禾對衆人微微一笑,走過去。

章明月低聲告訴她:“讓服務員多加一把椅子。”

“章老師這個學生長得倒是出色。”張總摸着下巴,“就是不知道琵琶彈得怎麼樣。”

身旁人立刻猜出他意思:“不是說週五茶館重新開門,不知道今天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先一步聽聽關小姐的歌喉。”

章明月臉色一變。

她握住藥瓶的手一緊,當衆唱曲,這算什麼,把她和關青禾當什麼了?

章明月開口:“張總……”

關青禾手搭在老太太的肩上,掃了眼主位,脣角彎彎:“好像還有人沒有來,不如到齊再說。”

包間裡安靜下來。

張總眼裡驚豔褪去兩分,咳嗽一聲:“沈三爺到現在還沒來,應該是不會來了。”

關青禾心中恍然,難怪他們都不坐那裡,居然他沒來,他們也要留着位置。

見她沉默,張總越發等不及,他來之前沒想過章明月找的接班人居然這樣絕色。

他端起酒杯:“關小姐等什麼?大家都想聽聽,你會什麼曲子,我嘛,喜歡聽……”

“張總愛聽《狸貓換太子》。”

一道清冽嗓音穿過屏風,傳入衆人耳裡。

隔着水墨山水的刺繡屏風,關青禾見到說話的人,四目相對,她微微睜大眼。

——電梯裡遇到的男人居然是他!

沈經年緩緩走近,從關青禾的身旁路過,神色淡然,居高臨下地瞥向另一側。

“張總,我貌似沒記錯。”他輕笑。

其他人附和:“對對對,就是這個。”

有人暗自發笑:“沈總說得對,張總畢竟親身經歷過,應該和這曲子裡的人感同身受。”

張總面色青白,他是狸貓換太子的狸貓,花了好大功夫才瞞住家裡狗屁倒竈的狗血事,就這樣被一口說了出來。

偏偏他不能發火,反而笑着點頭:“……您說的對,我愛聽,非常愛聽,您快坐。”

關青禾都驚訝這位張總的反應。

剛纔還囂張的他不僅接下這話,還殷勤起身,爲沈經年拉開座椅。

只是,沒想到沈經年沒看他,而是朝關青禾笑了笑:“關小姐,好久不見。”

話音落下,在場衆人都懵了。

好久不見?難不成是熟人?

他們這是打雁被啄了眼,動了不該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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