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河兩岸,明金雙方探馬四出,雙方都迫切想得到對手的真實情況。
爲了得到更加準確的情報,奴爾哈赤甚至讓人將從撫順等地擄來的漢人選出一些來,利用他們的妻兒威脅他們爲金國偵探情報。
這些漢人無奈,只得化裝爲商人、貨郎、樵夫、皮毛販子冒死渡過渾河,爲金國窺探明軍底細。
有兩個人爲金國方面的情報工作出了巨力,一是撫順降將李永芳,另一個則是佟養性。
做爲昔日的大明撫順守將,李永芳雖降建州,但過往人脈依在。深知如今身家全族性命都繫於金國的李永芳自不能坐視金國敗亡,因而通過重金收買過去的明軍同僚,源源不斷爲金國提供大軍情報。
其中最重要的一份情報就是遼東經略嚴令杜鬆部和劉綎部必須會師薩爾滸一帶,那麼擋在杜鬆部前面的界凡山就成了明軍必爭之地。
這份情報也促使奴爾哈赤決定將決戰之地放在了薩爾滸一帶,爲此他不但將界凡山的八旗守軍從4000人增加到15000人,更調撥正黃、鑲黃、正紅、鑲紅、正藍、鑲藍六旗主力45000餘人在薩爾滸以東地區秘密駐紮,就等距離最近的杜鬆部過河。
佟養性則爲金國方面徹底肅清了境內的明朝諜報網,因爲此人就是明朝在建州的最大“特務”頭子。
本爲撫順商人的佟養性,其家族原是女真一族,大明開國初年便從開原遷居撫順。明朝待其甚厚,然其家族卻不思報效明恩,反而一直與建州過從甚密,族中更有一女嫁奴爾哈赤爲妻。
而早在奴爾哈赤尚未立國之時,佟養性便圖謀投靠他,卻被明朝官吏發覺將其下獄。
然而當時主政遼東的是巡撫張濤,此人是湖廣首富張天爵的兒子,中進士後一直爲清流,主政遼東後力主安撫,並上奏朝廷請求給女真人特殊對待,所謂“供給賞賜,有求必應”,以此來求得遼東的長治久安。
因此,在得知佟養性被下獄後,張濤出於安撫建州的意圖竟然命人釋放了佟養性,還讓佟養性到建州去負責明朝在建州的情報網。
張濤以爲這樣就能讓佟養性感恩戴德,也能讓奴爾哈赤知曉朝廷苦心,卻不料奴爾哈赤起兵造反之後,佟養性立即將建州的明朝情報網絡供出,使得明朝一下就喪失了在建州的所有耳目。
非但如此,佟養性還引導堂兄佟養真和全族歸順後金。爲了酬謝佟養性對大金的功勞,奴爾哈赤日前下令將陣亡的三子阿拜之女、年僅12歲的孫女嫁給佟養性,稱之爲“施吾理額駙”。
在“撫順額駙”和“施吾理額駙”的建議下,奴爾哈赤又下令八旗禁止任何人私自外出,更不許外面的人員進入金國地方。
這便使得明軍對建州的情報偵察工作陷入困境,已至渾河岸邊的杜鬆部之所以遲遲未過河,便是因爲全然不知河對面建州的底細。
二月底,奴爾哈赤已至薩爾滸,在知曉杜鬆部尚未過河,東路劉綎部已深入二百餘里,明軍北路則在馬林的帶領下已從開原向三岔兒堡進發,李如柏部也從清河啓程進抵雅鶻關後,奴爾哈赤便帶禇英、莽古爾泰、湯古代禇子察看各路地形。
在仔細察看地形後,奴爾哈赤命在明軍進軍路上的險峻地帶砍伐大樹設置路障,以遲滯明軍前行速度,又根據地勢險易佈置各旗兵力。
奴爾哈赤認爲杜鬆這一路兵馬最多,是從瀋陽經撫順直接撲來,所以首戰必須解決杜鬆部,爾後再解決劉綎部,之後或馬林,或李如柏,視明軍行動隨機而定。
軍議之後,各旗主、將領便分頭行事。禇英領正紅旗前出三十里,嚴密監視渾河南岸杜鬆部,直待杜鬆部過河便將其誘至界凡山一帶。
根據軍議結果,禇英的正紅旗和阿巴泰的鑲紅旗主要承擔界凡山的守禦工作,所以會後禇英便前往界凡一帶實際察看。
“劉愛塔,界凡於我大金至關重要,過了界凡便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因而界凡必守。然守界凡首重吉林崖,吉林崖要丟了這界凡山也就守不得...”登上吉林崖的禇英對身邊的漢將劉興祚說起了吉林崖的重要性。
這個劉興祚是明朝開原人,青年時因爲入學冒用衣巾用開原守將打了,一氣之下投了建州。不過此人很有才幹,且伶俐善解人意,所以深得奴爾哈赤器重與賞識,被分到代善的正紅旗。
金軍攻陷清河時,奴爾哈赤曾想盡屠清河漢民,是劉興祚多方保全才免清河屠城。
此次劉興祚隨禇英出戰,麾下有漢兵兩千餘人,他的幾個兄弟也都在軍中。劉部也是金軍方面除李永芳部降兵外唯一一支能單獨成軍的漢軍,其本人也很得禇英看重。
按禇英的部署,劉興祚部將守衛吉林崖,與之一同守吉林崖的是正紅旗的另外七個女真牛錄。
“此地險峻,居高臨下,貝勒爺放心,明軍想要攻上來比登天還難。”劉興祚很有信心道。
“地勢利我軍,但也不可掉以輕心,若杜鬆部全軍來攻,你們的壓力也很大。”
據探子稟報,杜鬆部約有三四萬人,若杜鬆部全軍攻擊吉林崖,吉林崖上的這幾千兵馬能不能頂住,代善心裡其實也是打鼓的。
劉興祚自是不能讓旗主不放心,當下拍胸膊表示一定死守吉林崖,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他劉興祚也將保證吉林崖上的正紅旗幟不倒。
“阿瑪果然沒有沒錯你!”
代善拍了拍劉興祚肩膀,對後者寄予厚望。不出意外的話,吉林崖這裡將會是一場慘烈的戰鬥,但此地卻不是戰役獲勝的關鍵。
在阿瑪的部署中,吉林崖只是吸引杜鬆部的一塊骨頭,真正決定勝負的是六旗主力。
只要劉興祚能將杜鬆部牽制在吉林崖,堅持到主力趕到,那杜鬆就必敗無疑。
換言之,劉興祚部只是炮灰,甚至於那七個正紅旗的女真牛錄也是用來犧牲的。
只是這一點,代善就不必和劉興祚挑明瞭。
送走代善後,劉興祚在崖上眺望遠處的渾河,什麼也看不到,不知爲何心情有些沉重。
看出大哥異樣的二弟劉興義便上前低聲道:“大哥,咱們真的要和朝廷打嗎?”
劉興祚沒有吭聲。
“老五說的那事?”劉興祚的三弟劉興傑欲言又止。
劉興義遲疑了下,道:“大哥,魏公公說的沒錯,咱們畢竟是漢人,他女真人現在用咱們,將來還能用咱們?”
“大哥,當斷不斷,反受其害。這要是真的幫女真人打敗了朝廷大軍,我們兄弟可就再沒有回頭的路了。”劉興傑大着膽子道。
劉興祚看了眼兩個弟弟,道:“你們是要做大明英雄,拿那一萬兩銀子嗎?”
“有何不可?”劉興傑道。
劉興義道:“老五說魏公公說話算數,今既告天下,便不會食言,況魏公公對大哥尤其看重,否則怎的叫老五三番兩次秘信大哥。”
“大哥,不能再猶豫了,耽擱下去,你我兄弟就真成國家之罪人了!難不成我們真就看着遼東成了他女真人的天下不成!”劉興傑握緊拳頭道。
“腦袋上這根辮子,叫咱們以後怎麼見列祖列宗,大哥!”劉興義也痛聲道。
劉興祚依舊沒有吭聲,許久,他長嘆一聲,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遞給老三劉興傑,沉聲道:“把這封信交到魏公公手裡。”
稍頓,又咬牙道:“如果信丟了,你就不要回來了。明年清明,替哥哥們燒些紙錢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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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天啓三年七月二十六日甲寅,巡撫登萊右僉都御史袁可立言:今二月內,總兵沈有容執有生員金應魁到,奴酋僞授世襲總兵駐復州劉興祚即劉愛塔密稟一紙,內稱彼欲反正內應,以報中國。
興祚逋亡之餘,百計脫歸,有宋李顯忠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