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打死我也不去!”
瀋陽,魏良臣的臉比“猛張飛”王維棟的臉還黑。他不能不黑啊,因爲李成樑竟然要他去建州向奴爾哈赤賠罪!
笑話,殺子之仇,一句賠罪就能抵消了!
李成樑這是擺明了讓他去送死啊!
一肚子火從都司府出來時,良臣懶得和李如梅說什麼,翻身上馬就回了驛站。
李如梅見狀,搖了搖頭,暗道少年人就是不知輕重,不會做人。
其實,李如梅是反對父親李成樑提議的,他認爲魏良臣儘管誤殺了洪太主一行,但本意出發點是好的,並非存心。
要怪,就只能怪洪太主他們自己,誰讓他們恰好在那時候出現在草帽頂子山,且首先射殺了百戶趙國安,以致魏舍人和長勝堡的胡三炮都以爲他們是寇匪,才激起事變。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你奴爾哈赤首先應該解釋爲何兒子會帶兵潛入邊兩百多裡,還先動手射殺大明的將官。這件事不解釋清楚,誰敢保證你奴爾哈赤說的就是真的。等把這件事情弄清楚後,我們再來談你兒子被誤殺的事。一樁歸一樁,解決了第一樁才能談第二樁。
不過現在外面風傳建州造反,此節骨眼你奴爾哈赤應當馬上前來瀋陽接受朝廷對你的調查,證明你的清白,而不是公然派人威脅朝廷,揚言率兵跟朝廷討還公道。如此行徑,只會讓人懷疑你奴爾哈赤是真的要造反!
身爲遼東總兵,李如梅對朝廷的尊嚴還是看的很重的,他倒不是對魏良臣這個欽差副使有多看重,反而很是瞧不起。
原因無它,這魏良臣充其量只是個倖臣,仗了鄭家的勢才得了個舍人的小官。這種人,無事生非,年紀輕輕總想弄出點大事來。頂着所謂副使的名頭,就以爲天老大,他老二了。這種人,李如梅見的多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李如梅的態度很明確,洪太主被誤殺之事,朝廷肯定要給建州一個交待,但絕不是奴爾哈赤希望的那種,朝廷將魏良臣交給他處置!而是按照先後,把事情一條條的理清說明白,最後再定出個責任大小來。
在李如梅看來,不管這魏良臣有多麼可惡,他總是欽差副使,官再小,代表的也是朝廷。因而對於父親李成樑的提議,李如梅感到很氣憤。魏良臣若向奴爾哈赤賠罪,就等於大明朝向奴爾哈赤賠罪,承認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大明的過錯,而建州方面則是徹頭徹尾的無辜者。
這怎麼行呢!
一直以來,李如梅就反對父親李成樑對建州的偏幫,任遼東總兵以來,不但加強了邊堡防線的守衛力量,還刻意與舒爾哈齊交好,趁他兄弟反目時勸說父親李成樑拉攏舒爾哈齊,分散建州力量。
雖然此舉最終因爲高淮之事而前功盡棄,但李如梅仍堅持對奴爾哈赤需要防範,因而得報奴爾哈赤率兵攻打黑扯木後,立即派人快馬至鐵嶺,請求閒居在家的二哥李如柏領軍支援黑扯木,必要的時候介入此事,迫使奴爾哈赤退兵。
不過二哥李如柏動作慢了一步,黑扯木還是被奴爾哈赤攻佔,但是舒爾哈齊卻被救了下來,眼下就關押在鐵嶺。李如梅希望二哥能將舒爾哈齊解到瀋陽來,可李如柏卻沒答應,只說此事由父親決奪。
舒爾哈齊被抓的消息傳到楊鎬耳中後,楊鎬不淡定了。在此之前,魏良臣將舒爾哈齊派三子札薩克圖入京告狀的事透露給了楊鎬,這對於想重新出山的楊鎬而言,無疑是天上掉下的餡餅。若是操作得當,他不但能出任遼撫,更能將李成樑趕出遼東。
所以,楊鎬立即去見李成樑,希望李成樑能將舒爾哈齊交給他。但此事李成樑卻沒答應,楊鎬雖是欽差,可無節制遼東都司的權力。二人談的不歡而散,沒過兩天,就傳來了奴爾哈赤要率兵討公道的急報。
急報是撫順守將李永芳發來的,最先接到急報的就是李如梅。他第一時間就回家問了自己的父親,奴爾哈赤之子洪太主一行入邊他老人家之前是否知道,被洪太主射殺的趙國安又爲何去的長勝堡。
李如梅對此事有懷疑,他懷疑自己的父親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對自己說。可惜,李成樑卻什麼也沒有告訴自己的兒子,只要他馬上派人去召魏良臣到都司府。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降。
正享受楊鎬對他無微不至關懷,並且正在設法準備撈一筆,然後快馬加鞭溜回北京的魏良臣,是硬着頭皮去見的李成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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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去,是楊鎬非要他去的。楊鎬說他若不去,李成樑必會大做文章,後果對良臣是不利的。畢竟,奴爾哈赤這一手率兵討公道跟當日據關討款一樣,性質都往邊亂上靠了。而擅起邊釁這一款大罪,身爲遼東礦監稅使的高淮都扛不住,況你一小小舍人呢。
因此,楊鎬勸說魏良臣去聽聽李成樑怎麼說,不管最後結局如何,至少,要弄清李成樑的想法。如此,才能見症下藥。
楊鎬依舊是拍着胸脯力保良臣沒事的,良臣無奈,只得去都司府聽聽李成樑怎麼說。
在都司府外,他見到了沈煉。良臣到了瀋陽後,沈煉就帶着他的人回了帥府,此時陪着的人正是現任遼東總兵、李成樑五子李如梅。
相比大哥李如鬆,李如梅的名聲並不是太顯,但良臣這些日子卻聽過好多次,且都是從同一人口中說出。
這人就是他的便宜老師楊鎬。
楊鎬對李如梅真的是讚賞無比,因爲早在十幾年前,他和李如梅就是一對好搭檔。
據蔣方印私下對魏良臣說,萬曆二十五年的時候,楊鎬和李如梅在沒向總督和巡撫請示的情況下,私自出兵奔襲蒙古炒花部,結果雖然戰敗,但二人卻因此達成了深厚的“友誼”。
後來朝鮮蔚山之戰,明軍兵分三路進軍,李如梅負責左路。日軍潰敗,結柵頑抗,明軍連破兩柵,逼近最後一柵,勝利就在眼前。關鍵時刻,楊鎬爲了不讓別人的功勞超過李如梅,不惜放棄絕佳的進軍機會,鳴金收兵。
戰場上的戰機稍縱即逝,日軍由此獲得寶貴的喘息時機,援軍趕到,最終導致明軍大敗。敗退之時,楊鎬和李如梅都很狼狽,李如梅還從馬上摔了下來,傷了手臂,留下比較重的殘疾。
良臣偷偷瞄過,李如梅的左手好像真的有點問題,不像正常人那樣擺動。因爲這些“友誼”,楊鎬對李如梅自是無比欣賞,和對李成樑的態度判若兩人,這可能跟楊鎬知道李如梅和其父性格不同有關。
沈煉肯定已將魏良臣所有事情向李如梅透了底,加上對魏良臣的來歷十分清楚,又有楊鎬的面子在,所以李如梅只是簡單的和他點了點頭,便將良臣帶到了父親李成樑那裡。
陡見這位老太傅時,良臣可是真被嚇着。
李成樑真是老了,老的不但滿臉老人斑,皮膚也呈蠟黃色,額頭上的皺紋都能塞進銅板。
但別看人老,話一出口,良臣就知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李成樑根本不說洪太主一行入邊是什麼性質,也不說百戶趙國安被射殺之事,更不提什麼邊功。只說建州如今公然喧兵,邊境守軍草木皆兵,人心惶惶。爲了安定人心,也爲了避免刀戈一起,百姓受苦,他思來想去,唯有叫魏良臣這個當事人去建州賠罪,才能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我遼東百姓都能爲舍人建生祠,舍人爲我遼東百姓去向建州賠個罪,當不是難事吧。”李成樑的聲音不大,但是聽着很是清楚。說完之後,側頭向邊上的痰盂吐了一口毯,再用白帕擦拭了嘴角。
良臣當然不願去建州送死了,他聲正辭嚴的表示洪太主一行是作亂,是入寇,他爲國平亂絕無過失。更強調奴爾哈赤此舉是造反,遼東都司此時要做的不是由他這個副使去賠什麼罪,而是應該馬上調動大軍鎮壓叛軍。
“軍機大事,豈能輕言而定!”李成樑如何會爲魏良臣說動,他冷笑一聲,眯着眼睛盯着魏良臣,“如老夫沒有記錯,魏舍人的本差尚未完成吧,不妨趁此一併辦了吧。否則陛下那裡,怕也是不高興的。”
良臣頭大,心下暗罵這老狐狸,他的本差是什麼,就是去建州和奴爾哈赤商談有關欠款的事。李成樑現在抓住他本職工作還沒辦,他還真不好說什麼。
良臣悶聲悶氣的回到驛站,楊鎬早就讓蔣方印等着他了,見他回來,趕緊將他帶到楊鎬那裡。
“他怎麼說?”楊鎬嘴裡的“他”肯定是說李成樑了。
良臣悶聲道:“他非要我去建州賠罪。”
楊鎬“噢”了一聲,微一點頭:“這件事,李成樑想必已經上書朝廷,他的奏疏中肯定會將責任推到你身上,若朝廷發文,屆時你不去也得去。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爲師也已上表,陛下向來英明,當不會使你涉險。”
聽了楊鎬的話,良臣稍稍安定些,這便宜老師關鍵時候還是靠的住的。接下來幾日,良臣就躲在驛站中,李成樑那裡派人來催過幾次,都被楊鎬擋了回去。
不過良臣倒也不是就這樣乾等,他叫鄭鐸去找熊廷弼,可是鄭鐸回稟卻說熊廷弼前些日子去了義州。
沒有熊廷弼援手,良臣覺得自己不能出去單幹,也不能幹等,瀋陽畢竟是李成樑的地盤,縱使有楊鎬在,萬一李成樑急眼了,怕楊鎬不定就能護得了他。
於是,他準備去楊鎬告辭,藉口回京運作舒爾哈齊告狀之事。他在楊鎬眼裡是貴妃的人,和內廷有聯繫,這件事他親自去督辦,肯定保險。只要把李成樑扳倒,建州那裡,誰還能逼他去!
可未曾想,這還沒來得及走,北京就來了個催命鬼。
兵科給事中熊明遇可以說是風塵僕僕趕來的瀋陽,進城後的第一件事,熊明遇就代表兵部尚書李化龍催促魏良臣馬上隨他一同前往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