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初三比初一、二還要熱鬧,因爲打今兒開始,纔算是真正的過年。
大年初一,也就是正旦那天,百姓們固然是過年了,可官員們卻不放假。
一路上,王體乾跟良臣說了不少過年的事。
據他說,初一那天,皇爺要朝會。
這規矩是打太祖皇帝洪武爺那定下來的,十分隆重,以致跟皇帝的登基儀式差不多。
按大明會典,初一天不亮,尚寶司和錦衣衛就要在奉天殿擺朝儀,然後各坊各司其職,時辰一到,百官就要進宮朝拜,整個流程下來得一個時辰。完事後,百官各回衙門封印,等到日落才能落衙歸家,之後纔有五天年假。
而初二這天,百姓也好,達官貴人也好,都講究在家守歲納福,不興給親朋好友拜年。所以,初三這天起,北京城才真正熱鬧。
不但百姓們訪親走友,相互拜年,達官貴人們也是馬車轎子齊出動,街上的人比往常那是多了無數倍。有的地方擺廟會的話,那就是人山人海,一眼都看到不頭。
“陛下正旦也朝會?”
良臣有些驚訝,萬曆爺幾十年不上朝的人,大過年的願意動彈?
“這個啊…”
王體乾笑了起來,沒說皇爺正旦到底上不上朝。
良臣琢磨着萬曆肯定沒上朝,哪怕這正旦是大明朝一年一度的盛大年會。
須知萬曆這董事長可是國朝歷來除武宗陛下外,最不待見手下員工的。大過年的,也別想他露個面,估摸着多半是太子朱常洛代他老子參會了。就這,都是萬曆給他老祖宗面子,要依他性子,能直接把年會給取消了。不過他真要取消的話,估計高興的反而是那幫員工了。
大年初一,誰個吃飽了撐的還要去上班呢?
想到朱常洛,良臣自是想到了他老婆李翠兒。
算預產期,西李生產應當就在正月,最遲不過二月初。良臣倒不擔心西李會碰上難產,且知道她生的是個女兒,只是單純的想念這位史書上以潑辣無腦著稱的女人。
卻不知西李有沒有聽自己話,把朱由校弄到名下收養,二叔那邊是不是提前成了天啓帝的大伴。
一箇中心,兩個基本點的大道理,西李到底吃透沒有?
不管是否上鄭貴妃那條賊船,良臣始終將注碼壓在朱常洛這頭,一個西李,一個二叔,再加一個巴巴,那是他自己給自己弄的三重保險。
這三重保險,缺一個都不成,且是相輔相成的。
沒有西李,就沒有二叔,因爲歷史上正是西李給了二叔機會,才能讓他老得以燒了朱由校這冷竈。
沒有巴巴,同樣也沒有二叔。二叔沒成九千歲前,宮裡的競爭對手可多着哩,要不是老祖奶奶發話,二叔也不會一飛沖天。
現在,三重保險叫良臣提前捏在一起,前世無數穿越小說中,哪個有他這樣的金手指和金大腿。
真是,命好不能怪政府啊。
原先在關外時,良臣還沒那麼心切,這會進了京,心裡倒愈發想念二叔和那兩個故人了。
對二叔,良臣那是親情。
對巴巴和西李,那是友情。
友誼天長地久。
友誼萬歲!
可惜,以他目前的情況,和西李的友誼恐怕難續前緣了。
良臣可不想叫道友逮住切了命根子。
倒是能給巴巴一個驚喜,大過年的,侯二和孩子都不在身邊,想來巴巴此時最是無助、空虛和寂寞了。
此時,他從天而降,無疑就是給巴巴最好的過年禮物。
想是這樣想,可就是不知道鄭貴妃那怎麼安排他。要是這位貴妃娘娘大過年的也不想讓他清閒,上馬趕鞭的給他派差事,那可就真是好事要多磨了。
王體乾不知道魏舍人正在想東想西,但聽城中到處在鳴放鞭炮,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相互拜年,說着好話,過年氣氛十足,不由也高興的給良臣說了兩段宮裡過年的趣事。
“舍人可知道,咱宮裡也包餃子呢,餃子裡會包些小竹牌,竹牌上刻着賞賜品的名稱,一般都是金佛銀鳳玉如意什麼的。這要是哪位娘娘或者皇子運氣好,吃到金佛,皇爺準賞一尊金佛呢。”
萬曆敞亮!
良臣笑了起來,再敞亮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萬曆這個皇帝還是小家子氣了,要擱他做皇帝,大過年的也不能光顧着家裡高興,得把員工都召集在一塊,然後請他們集體到三溫暖搓一把,爾後再吃餃子。
頭獎八飛,次獎六飛,參與獎單飛,完事論時間算錢,一秒一兩,保準員工們人人興致高,個個盛讚陛下英明。
“其實宮裡跟外面一樣,也放煙火呢。白天放鞭炮,晚上放煙火,白天噼裡啪啦,晚上火樹銀花,熱鬧之極。不過除了乾清宮,別的宮殿是不能隨意燃放的,一是怕鞭炮聲使那些已經懷孕的妃子受到驚嚇,二是怕引起火災。另外,娘娘們也不能隨意觀看煙火,只有到了正月十五晚上,她們纔可以自由地聚集到乾清宮前盡情觀賞,不需要奉旨。”說話時,王體乾的馬車邊落了枚炮竹,險些驚着了馬。
惹事的那家人見良臣一行看着像是官府的人,嚇得臉都白了。好在王體乾沒生氣,大過年的,又沒出什麼事,犯不着跟百姓計較。
“王公公大人大量啊。”良臣拍了個馬屁,然後又笑着說道:“不過看個煙火也這麼多規矩,宮裡就是事多。”
聞言,王體乾哈哈一笑:“可不敢這麼說,這都是打老輩傳下來的規矩,肯定有道理。”
良臣點了點頭,就拿防火來說,紫禁城裡還真不能隨便的亂放。有明一朝,三大殿都叫燒了好幾回了。就萬曆這一朝,燒了也不止一回。好像最後一次燒了一半,萬曆都沒錢修。還是後來天啓上臺,二叔想辦法湊的錢把三大殿重修了起來。要不然,大明朝的皇宮破爛的很。
此事也側面證明二叔身爲閹黨首領,還是能辦事的。至少,在他風光的那兩年,大明朝內外不缺錢使,內政軍事都有建樹。等到了崇禎那小子,就處處告急了,最後,直接咯屁。
瓜爾佳氏的馬車落在後面,她是頭回進關,長這麼大,也就是做舒爾哈齊側福晉時,跟着一起去過的鐵嶺。
在她眼裡,鐵嶺已經是座大的城市了。
鐵嶺是李成樑的老家,修的蠻堅固,但再堅固,再大,還能趕上大明朝的帝都?
真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瓜爾佳氏的眼睛都直了。眼前所看,實在是她從前想都沒想過的。
良臣也疼她,馬速不快,爲的就是讓瓜爾佳氏能夠多看看京師的繁榮和熱鬧。想當初他第一次進京時,不也是如此模樣麼。
良臣還很體貼的叫鄭鐸派人去小販手中買些好吃的點心拿給瓜爾佳氏,喜的瓜爾佳氏眉眼帶笑。
良臣他們是從東便門進的北京城,東便門南頭就是廣渠門,不過最終進內城還是要走崇文門。
漸漸的,良臣一行的速度更是慢了,因爲街上到處都是人。
過了崇文門後,良臣跟王體乾說他要安排下隨從。
王體乾只是奉貴妃娘娘之意接魏舍人回京,至於回京之後魏舍人如何安排,他當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就加不可能安排魏舍人的隨從以及他在關外納的小妾了。
良臣想着找家旅店先把人安置下來,他這麼多人,說不得就要包下半間客棧了。身上的錢倒是夠,雖說決定全部上交,可基本的開支良臣總要留下的。
再者,這麼大一筆錢,打他魏舍人手裡過,不漏點出來,也實在是不像話。就是拿手在豬肉上面過一過,都能沾點豬油呢。
好傢伙,這接連找了幾家客棧,要不就是關門,要不就是客滿,哪有空房啊。可把良臣急的,最後在琉璃廠那一帶總算找到家。好說歹說,掌櫃的纔給騰了十來間房。價錢卻是貴的很,比平常的多出了一倍。
這掌櫃的顯然也是有背景的,沒有因爲魏良臣的官員身份就便宜給他。
良臣是做大買賣的人,當然也不會爲了點小錢和掌櫃的斤斤計較。
安排好隨從和瓜爾佳氏後,良臣便跟着王體乾進內城。
過了崇文門後,良臣摸出個紅包塞到了王體乾手中。
這紅包是昨天夜裡在永平住宿時,良臣叫瓜爾佳氏用紅紙裁剪疊好的。似這樣的紅包有十個,每個裡面都是放的一張三十兩的銀票。銀票是良臣在錦州時跟一家錢鋪兌換的,京裡有這家錢鋪的總店,可以隨時存取。
大過年的,備紅包,當然是要送禮了。 Wшw●TTkan●co
送給誰?
見者有份。
鄭鐸和降倭們也都有紅包,不過就沒這麼隆重了,都是賞的現銀,一人五兩。
“大過年的,王公公陪着我趕這一路真是辛苦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望公公笑納。”
“哎,這怎使得!…舍人這話說的,咱家一點不辛苦,貴妃娘娘的差事,別人求還求不來呢…那咱家就不好意思了…以後還要請舍人在娘娘面前給咱家多美言幾句呢…”
王體乾自是推辭,良臣也是不會再往回收,一來二去,客套話說上幾句,王體乾也就收下了,心裡對這小案首不由高看兩眼。
得了紅包,王體乾雖不知裡面數目,但清楚肯定是張銀票。不管哪家錢莊錢鋪,但能是開出銀票來,怎麼也得三十兩起步。
他在尚膳監當差,一年下來例銀也不過十幾兩,魏舍人一出手就是這麼大一個紅包,他心裡當然樂開了花。
心情好,談興自然也高,半討好的又說了些宮裡的事給良臣聽。
良臣反正也沒事,聽得津津有味,忽而眼珠子一轉,輕咳一聲,問道:“王公公,你們是怎麼過年的?”
“我們?”
王體乾一愣,旋即明白小案首說的是宮裡的太監們。他也不爲意,笑着道:“噢,咱宮裡時興拜年,沒職事的小夥者今兒多半都能得公公們一個紅包。”
當下簡單說了些。
太監之間拜年也是有大講究的,一般都是小太監向大太監拜年,如果拜年的小太監沒有差事,也就意味着他只能領到一點兒可憐的例銀沒有任何外快,所以上頭的管事太監就會在過年給他個紅包作爲補貼。
如果拜年的小太監有差事,譬如負責某個內廚房的採購事務,那麼他不但沒有紅包,還得給管事太監送一筆年禮,不然管事太監一不高興,他下一年很可能丟掉他的差事。
一般管事太監和小太監間的紅包多則四五兩,少的一二兩。大璫之間那就不一樣了,王體乾說他聽過御馬監的劉吉祥公公曾經在過年時,一次送過上萬兩銀票的紅包給已故老祖宗陳公公。另外各地的礦監稅使和鎮守太監們也會在過年時派人上京,給司禮監的諸位公公奉上鉅額紅包,數目多的嚇死人,反正低於千兩的肯定拿不出手。
數目真的是嚇死人,良臣聽得腦殼大,因爲他還想着要是見着金忠,就給人家也送上個紅包呢。
可人那級別的都是數千上萬兩來去,他這三十兩真是拿不出手。
往皇城要經過恭子廠,路上良臣就看到那些達官貴人門口都放着一個紅袋子。良臣不解,問王體乾那些紅袋子做什麼用。
王體乾笑着說這些紅袋子是達官貴人們專門用來收名貼的。因爲今兒初三,拜年的官員特別多,有的一家能來上百個訪客,而主人又不定在家,沒法接待,所以就在門口放上紅袋子,來客只要將名貼投進去就算給主人拜過年了。
這習俗原是官員們來往形成的,後來漸漸的整個官場都用上了。每當正旦過年,可以說,不僅是達官貴人,只要是個官,大小几品不問,家裡的紅袋子肯定會被塞得滿滿。
“小魏舍人沒宅子,要不然,今兒也能滿呢。”
王體乾笑着打趣,良臣亦聽得一樂。二人有說有笑的到了皇城外,王體乾上前納了牌子,侍衛上前驗過良臣的官憑,做了登記後,放他入內。
午門那可不是良臣有資格走的,王體乾領他走的是西華門,那裡離貴妃娘娘的翊坤宮最近。
西華門的守衛又重新驗了手續後,王體乾讓良臣留在這裡侯着,他去翊坤宮通傳。
良臣自是沒有意見,西華門有值房,他是貴妃娘娘要見的人,侍衛自不會給他臉色看,還給他搬了個凳子,要他坐着等。
“多謝!”
良臣坐了下來,打量着眼前的宮城。上次他夜裡在皇城亂溜,這宮城遠遠看過,卻不知裡面何等模樣。
正坐着,一個有些微胖的年輕男子打這路過,見良臣坐在那裡到處瞎看,不由斥了聲:“你是何人?怎的這般沒有規矩的?”
“我…”
良臣一驚,下意識的起身,以爲對方是宮裡的管事太監,當下就笑着摸出一個紅包遞到對方手中,賠笑道:“公公莫見怪,我是頭回進宮,不懂規矩。”
“…….”
年輕男子猝不及防,愣愣的看着對方硬塞在自己手中的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