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臣,這也是託了陛下鴻福,有幸享受淨事房待遇。
今日,黃曆是好日子,宜開光。
束鳥待切的他,被擡到了淨事房前。
淨事房門前沒掛牌子,就一不大的院子,不遠處有一條河,隱約還能看見有座山,良臣估摸就是景山了,卻不知山東邊那棵歪脖子老槐樹有多高了。再嘆,自個都不保了,還關心那老槐樹,也是閒的慌。
淨事房也放假,不過有人當值,一個十多歲的小夥者看門。見着一大紅袍公公帶着人過來,嚇了一跳,忙出來行禮,然後有些好奇的看着被架起來的魏良臣。
張誠問那小夥者:“王師傅呢?”
小夥者忙道:“回公公話,王師傅歇年去了。”
“你去把他叫來,說咱家有要緊事。”
張誠沒有見怪,今兒年初三,淨事房這邊早就歇年了,要不是陛下吩咐的,他也不好意思去請王師傅。
王師傅是淨事房的管事太監,嘉靖爺那會就進宮當差了,手底下的本事可了得,張誠就是叫王師傅淨的身,隨後入了內書堂學習,一步步走到今日。故而,按宮中規矩,王師傅得算張誠的引路人,碰着了不管多大的職事,都得尊稱一聲師傅,逢年過節都得有孝敬。
那小夥者不敢怠慢,應了聲趕緊去叫人。
張誠朝幾個夥者一揮手,吩咐道:“把人擡進去,等着。”
淨事房內屋子蠻多,地方也空敞,院子中間還有個小花園,看着倒是別緻。可良臣一被擡進去,就覺這院內陰氣森森,跟那安樂堂有的一比。尤其一間掛着“寶物房”的屋子,上面掛了幾把大鎖,看着好像常年不開,裡面黑乎乎的,瞅着就讓人發麻。
寶物房三字,讓良臣本能的打了個顫,恍惚中,他似是推開了那門,然後看到了其中一根橫樑下用細繩掛着的自家小鳥。
一會血肉模糊,一會又幹癟異常。
此時一陣風吹來,滿屋但見鳥飛揚。
驚恐之下,良臣閉上了眼睛,不忍直視,也不敢再想。
驚恐之下,他被人擡進了一間屋內。
屋內沒有任何擺設,只一張木板牀,不寬,看着跟後世醫院用的推車一樣。下面用鐵釘釘牢,兩側各有幾個布條斜掛着。布條的顏色看着有點發,上面還隱約可見暗紅血跡。
張誠先進的屋,在屋內看了幾眼,可能有些感慨,發出了輕微的嘆息聲。這一聲嘆息讓尚未麻木的良臣不由再次哆嗦了下。
這…手術室?
四肢已經僵硬的良臣被夥者們放在了木板牀上,然後夥者們又細心的用布條將他繫牢。
良臣已經悲憤無語,眼珠子都懶的動了。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天大地大,不及皇帝最大啊。
天子金口一開,他魏良臣再劫難逃。
這一次,可不是劉若愚那回偷偷摸摸,沒走正規渠道,叫他有機可趁了,他插翅難飛。
絕望中,良臣發現張誠正有些失神的盯着自己看。老人的眼神有些迷離,也許,觸景傷情吧。
老人,一般心腸都軟吧?
如同溺水之人,良臣對着張誠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有話要說。
張誠看到了,揮手讓夥者們退下,然後上前拿開了良臣嘴裡的麻布。
“你有話要說?”張誠似笑非笑。
“張公公,陛下不能這樣做,我乃文華殿舍人,爲外官,陛下不能如此對我。”良臣祈求的看着張誠,“若外朝得知此事,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屆時陛下聖名定會有損,爲陛下計,還請張公公能規勸陛下。”
內外有別,身爲外官的良臣一屁股坐在內廷那邊,還不顧自己身份大肆吹捧公公,那時,他不曾想到自己乃是外官,這會,倒是想起來了。歸根結底,都是利益惹的禍。或者說,小鳥惹的禍。
良臣真是沒別的指望了,如今也只能寄希望於萬曆顧慮外朝反應,畢竟這事傳出去,很容易讓外朝的士大夫們人人自危啊。
他魏良臣雖然只是小小雜流舍人,還是皇帝自己中旨任的官,可再怎麼說也是外朝一份子。若就這麼讓皇帝下令淨身入宮,這往後誰敢保證沒有下一個受害者?誰敢保證這倒黴事不會落在自家頭上。
到時候羣臣洶洶,萬曆這皇帝做的肯定不安心。
豈料,張誠竟笑了起來,看着良臣搖了搖頭,道:“舍人是自願入宮,外朝如何有非議?”
“我不是自願的,張公公你是知道的,我不是自願的!…”良臣悲憤莫名。
“自願與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看中你了。”張誠哪心軟了,一臉不容商量的樣子。
“看中我…”
良臣喃喃數語,陛下看中我了,要我當太監,這真是苟利國家生死已啊…
張誠輕笑一聲,語重心長道:“你年紀尚小,不知道把握機會,你可知只要你淨了身,陛下那裡必然對你器重有加,將來成就不在咱家之下啊。”
“張公公,不管怎麼說,這事傳出去對陛下影響都不好,你是不是可以幫着說說,畢竟,我乃舍人,淨身入宮,於禮不合。”良臣無比苦澀,近乎哀求。除了哀求,他還能做什麼?
“舍人算什麼?”張誠再次笑了起來,語氣十分的不屑,“當年正統朝的王公公還是教諭呢。”
“……”
良臣無語,王振那廝起了壞榜樣,可人家是自願,他不是啊。這沒有可比性啊。
“我乃河間府試案首,陛下不能這樣對我!”
良臣想到了自己另一個身份,正兒八經的讀書人身份,他掙扎着想要握拳高呼,奈何身子被綁得緊緊,動彈不得,只蒼白的臉色重新血氣滿面。
“案首又如何?”張誠卻是笑的更厲害了,“休說你不過是府案首,就是進士及第又如何?景泰年間我內廷有位成敬公公,可是二甲進士出身。和成公公相比,你這案首還值得一提麼?”
二甲進士?……
良臣腦殼子瞬間進血,這他孃的都是幫什麼人。
成敬個進士,王振個舉人,說切都切了,自願不自願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說一千道一萬,他這小小舍人真是無處喊冤啊。
嗚呼,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真要切鳥乎!
良臣只覺天旋地轉,什麼指望都沒了,血氣上涌,竟然就此暈了過去。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發現三個人正對着自己的下半身指指點點。
他一驚,下意識的往自己下面看去,一看嚇了一跳,不知何時,他竟然被脫光了,此時完全是光着屁股,毫無隱私的暴露在三個大男人面前。
還好,小鳥還在。
這讓他跳到嗓子眼的心瞬間又落了回去,可緊接着“叭”的一下又提了上來。
因爲,看情形,好像是術前準備。
這,還沒動刀啊!
良臣嚇壞了,你真要是切了的話,他也認了,可這還將切未切,最是要人命噢。
三人中,一個就是張誠,另外兩個都是老頭,同樣的面白無鬚。
良臣聽張誠叫其中一個爲王師傅,且這王師傅還反覆拿他的老手在自己小鳥上下撥來撥去,那個驚恐,是他兩世以來都沒有體驗過的。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淨身,我不要當太監!我不要淨身,我不要當太監!…”良臣使出吃奶的力氣掙扎叫喚着。
張誠三人沒注意良臣是何時醒的,突然叫嚷起來,倒把他們嚇了一跳。
那王師傅笑了笑,將良臣的頭輕輕的按了下去,慈眉善目的說道:“孩子,咱家聽張誠說了,你是陛下欽點的人,只要一閹就能補上好缺。這可是大好的機會啊,擱從前,宮裡誰敢想?…再說,當太監有什麼不好,吃皇爺的,拿皇爺的,出了宮也體面。將來混出息了,跟張誠一樣,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外面那些人見着你就得巴結…行了,這麼好的差事,你就別不知好歹了。”
另一個老太監也嘿嘿道:“小子,你就知足吧,能勞王公給你動刀,上輩子修來的福份。”
“你別叫了,皇爺交待下來的差事,咱們這些做奴婢的誰敢不遵?…王師傅手藝好着呢,一眨眼的功夫就好。等你傷好了,就沒那麼多想頭了。”張誠也安慰着,可能考慮這小子淨身之後會被皇爺重用,所以語氣出奇的好。
說話間,王師傅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湯水走了過來,將碗送到良臣嘴邊,碗裡散發出來的難聞氣味,讓良臣有一種想吐的感覺。也似曾相識,似乎那日小刀劉的二把手徒弟就想給他灌過這藥湯。
張誠和另一個太監都在看着,顯然,這碗湯水一下肚,王師傅就能動刀了。
良臣如何肯喝,這藥湯百分百是麻藥,喝下肚,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鳥之將亡,其言也善,他的眼睛一紅,淚水止不住流淌下來,看着張誠。剛要開口,張誠卻真是有些不耐煩了,眼神示意王師傅趕緊喂藥。
“張公公,先別動手…那個…咱內廷有臨時工麼?”
良臣一臉生無可戀。
骨嫂住院,白天基本沒有時間更新。這幾天,既當爹,又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