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臣上了牀,張進忠又裡裡外外忙活了一陣,十分勤快。要外人見着了,還以爲這是魏公公家的掌房呢。
院子不大,只有三間房加一個廚間和茅房,不過麻雀雖小,五臟卻全,基本上吃用都有。良臣猜測可能是張誠沒當上秉筆太監前買下的。
那四個擡轎子的火者在張誠的指揮下將院子裡外打掃乾淨後便回了宮,不多會又來了個十四歲的小火者。
張進忠將這小火者帶了進來,跟良臣說了下這孩子叫郝漢,過往一直在尚膳監幫廚,是張公公讓過來幫着做飯的。
良臣打了眼這叫郝漢的小火者,有點意外,因爲張進忠說他只有十四歲,可看體格,比自己小不了多少,腦袋圓圓,脖子粗粗,怎麼看都像是成年人。
看出魏良臣奇怪,張進忠忙笑着說道:“這孩子打小進的宮,原先有個伯父在尚膳監當差,便領在身邊照顧着。魏公公知道的,尚膳監那有些油水,這孩子長得就比別的孩子壯實些。他那伯父也是張公公名下的人,去年病死了,張公公念着他生前辦事得力,便讓小的繼續看顧這孩子…這不,特意差來伺候您老了。”說完,朝郝漢打個眼色,“還不給魏公公見禮!”
郝漢忙上前給魏良臣行了一禮,模樣有些拘束,站在那不敢吭聲。
良臣笑着點了點頭,看郝漢這樣子,在尚膳監時定沒少偷吃,要不然也養不出這牛犢子般的身子骨來。
“你可認識王體乾?”良臣想到王體乾也是尚膳監的,故而隨口問了郝漢一句。
郝漢卻傻站着沒回話。
見郝漢傻傻的站在那沒反應,張進忠忍不住催了下:“愣着做什麼?回魏公公話啊。”
郝漢“啊”了一聲,反應過來忙小聲說道:“王二爺小的認識的,上午監裡剛給他升了長隨。”
升官了?
難怪王體乾昨兒打鄭貴妃那裡出來一臉笑意,升官發財,能不高興麼。
長隨其實依舊沒有品級,但也算是底層太監中的小頭目了,再熬些年頭,有貴人提攜或者趕上好機會,就能往監丞爬了。
王體乾在抱上二叔大腿成爲司禮監掌印太監前,好像一直就是尚膳監的太監,從時間算,接下去的幾年,這人攀升的速度可能就跟坐火箭一樣了。而真正的位面之子二叔發跡的速度卻又是王體乾拍馬也難及的。
從東宮一個底層太監變成九千歲,二叔前後大概用了只有不到四年時間。而從火者變成司禮太監,不到一年。這速度就如同良臣前世一普通人在一年間成爲政治委員,緊接着當選最終大佬一般。
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如此奇蹟般的晉升經歷呢。
卻是不知李永貞如今有沒有職事,良臣去了瀋陽後和李永貞之間便沒有書信往來過,因而對於這位大佬如今的處境一概不知。想着傷好之後是不是可以去找金忠討要李永貞來幫忙,畢竟這人文化功底深,閱歷也廣,有他幫忙,良臣也算是多個得用的人。
說忠心,這位可比王體乾強多了。論狠勁,也是厲害。崇禎上臺後露出猙獰爪牙時,就是李永貞和時任兵部尚書崔呈秀建議二叔先下手爲強,廢掉崇禎另立皇帝,結果二叔心軟,想着先帝待自己不薄,如何能屍骨未寒就做這種事。猶猶豫豫之下,倒是把自己給吊死了。
金忠那裡和良臣也算有一層關係,出外發財又是皇帝批下的差事,良臣覺得金忠應該會給自己面子,把李永貞派來。
見魏良臣在那思慮什麼,張進忠以爲他認得王體乾,忙小心翼翼詢問良臣是否要捎口信給王體乾,叫他過來一趟。
良臣忙說不必了,張進忠又問他想吃點什麼,可以讓郝漢到廚房去做。言語間還暗示,若魏公公想嚐嚐宮裡的飯菜,他也不是沒有辦法弄來。
良臣暗笑,這可能是張誠吩咐下來給自己的優待,到了你張進忠嘴裡就成了你的功勞,嘖嘖,這人挺會來事的。
他想了想對張進忠道:“咱家這暫時不餓,不過倒是有個事勞你去跑一趟。”
張進忠忙道:“魏公公有事但吩咐,可不敢說勞動小的。”
“琉璃廠那有個悅來客棧,你去那找個叫鄭鐸的人,報我的名,然後帶他過來,咱家有事要交辦。”
“哎,好,小的這就去!”張進忠問都沒問什麼事,回頭對郝漢說了句,“你好生伺候着魏公公,我去去就來。”
張進忠走後,良臣見郝漢還站在那沒動,便對他道:“行了,咱家這沒什麼事,你去外面看看有什麼可做的。”
“噢,好。”
郝漢這纔出去找活做,看這孩子模樣,倒是有點不太靈光,什麼事都要人提點。也許正是因爲如此,他那伯父生前才一直留他在身邊照顧,而不是想辦法將他送入內書堂。
雖說是去皮不是去鳥,可好好的東西,靈敏度那麼高,被來上一刀,哪能不疼呢。加上又是大白天,良臣哪睡得着,咬牙撐着披了件衣服坐臥在牀上,想着自己的一家一當。
外面郝漢提着兩個空桶,看樣子是去打水的。
這院裡沒有水井,北京城的房子帶水井的價格都不低,水質甘甜的更是被達官貴人壟斷。百姓取水要麼到城外河裡取,要麼就是到各衚衕的水井去打水。那些衚衕水井的水質一般,喝起來有些苦澀。要是不想喝這水,又不想費力氣去城外取水,那就在家門口等水車過來,花上一個銅板就能打一桶清甜的水。
良臣想了一會,眼角瞥見郝漢提着兩水桶回來了。
好傢伙,卻是嚇了他一跳。
只見那郝漢提着兩水桶,腳步輕飄的就走了進來,好像手上提着不是兩個幾十斤重的木桶,而是拿着兩個棉花糖般。
天生神力?
良臣捏了捏自己不怎麼結實的胳膊肌肉,換他,絕做不到如此輕鬆,就算能提回來,也是走一段歇一段。
這也許是老天爺的一種補償吧,腦子不太靈光,力氣卻大。
良臣笑着搖了搖頭,尚膳監是御膳房,這小子不知道吃了多少皇帝貴妃才能吃着的好東西,才把個身子養得如此壯實。
郝漢把桶裡水倒進缸中後,又去衚衕口提水了,來回去了幾次,才把缸倒滿,然後看了看沒什麼事,就自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良臣門外守着。
約摸小半個時辰後,張進忠帶着鄭鐸回來了。
“大人,你…”
鄭鐸呆呆的望着牀上的魏良臣,一臉的茫然:好好的,怎麼說沒就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