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半天,二叔不過是在御馬監洗馬圈,這要說良臣心裡沒落差,那肯定是不現實的。
之前,也太樂觀了些,總覺得二叔日後能成九千歲,這當口在宮裡多少也當混得不錯,怎麼着也是個“公公”的存在。
如此一來,有血脈親情在,自己這侄兒定能跟着沾光,連帶着家裡的祖田也能得保。
然後,便是套路般的抱大腿故事,從此乘風逍遙去,閱盡人間多少事。
哪知,現實卻是如此的骨感,別說乘風逍遙了,就是腿毛都拔不下一根。
洗馬圈的,他有大腿麼!
良臣很是感慨,要是頭上有老天,他就很想和他說句MMP的話,管他當講不當講。
方纔那騎在馬上的瘦高個好生品嚐了騎虎難下的滋味,現在,則是輪到良臣細嚼這味道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管二叔現在是什麼人,幹什麼事,他都是自家親二叔,日後的九千歲!
良臣沒有多想,向着二叔發出了親情的呼喚。
這同時也是愛的呼喚,是人間的春風,是生命的源泉。
只要二叔感應到這呼喚,接受了這份愛,大明的天下從此就會充滿真情。
良臣的未來,也將幸福滿滿。
……
二叔聽到了呼喚,良臣喊得那麼大聲,他聾了才聽不到。
只是,二叔發懵了。
叔?我親侄?
半響,二叔怒了,他是真的怒了,哪來的野小子敢尋他開心。
“臭小子,你瞎認什麼親,誰是你二叔?”
二叔牙氣得癢癢,他發飆了,要不是瘦高個拉着他,只怕上前就能痛扁良臣一頓。
論身手,二叔可是積水潭的一霸,拳打混堂司,腳踢浣衣局的主!要不然這幫小太監們能服氣他?能跟他混?
瘦高個叫陳默,是上個月才從宮中發配到積水潭的,據說是在宮裡得罪了人。因爲老是被二叔拉着賭錢,又不會賭,發的例錢輸了不少,所以二叔很“照顧”他。
陳默拉住二叔的原因是,他怕二叔把人打壞了,連累他也跟着倒黴。
剛纔已經跟着吃了無枉災,可不能再跟着吃掛落。
“你拉我幹嗎?快鬆開!”
二叔嘴裡嚷着不快,身子卻沒有再動。王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況他這淨了身的小火者。他也就是嘴裡兇些,光打雷不下雨的。
二叔是在尋思,那少年看着倒是結實,可怕也頂不了他三拳。萬一把人打壞了,要不是捱罵這麼簡單的事。司禮監的那位老祖宗家法嚴着呢。
宮裡都把二叔稱作“李大傻子”,可二叔覺得他們才傻呢,只是他不稀罕表現自己的精明而矣。
我要是傻子,劉公公能讓我過來洗馬圈嗎!
我要是傻子,能隔三岔五有馬騎嗎?
我要是傻子,陳公公能給我面子嗎?
我要是傻子……
“臭小子,這裡沒你二叔,快走快走,不要讓二爺再看到你!”見良臣還跪在那,二叔怒不可遏,作勢揮動拳頭。
自家這位二叔還真是暴脾氣!
良臣唯恐誤會,趕忙道:“二叔,我真是你親侄,我叫魏良臣。”
“還敢說!…等等,”二叔“咯噔”一下,揮舞的拳頭停在了半空中,一雙小眼睛“嗖”的變成了牛眼珠,直直瞪着良臣:“你說你叫啥?”
良臣大聲道:“二叔,我叫魏良臣!”
“魏良臣?”二叔的拳頭應聲而落,心中沒來由的發起抖來,顫抖的聲音問道:“魏進德是你什麼人?”
“魏進德是我爹。”
良臣剛說完,二叔卻“啊”的一聲大叫,然後一屁股癱坐在地,嚇得邊上的陳默整個人跟着哆嗦了下。
這聲大叫,聽着好慘,好淒涼。
良臣一頭霧水,二叔這是做啥,不至於這般激動吧?
困惑間,就見二叔捶地痛哭:“大哥啊,你怎麼就走了呢,怎麼就留下兄弟獨自去了呢…大哥哎,我苦命的大哥哎…”
二叔竟然,竟然唱起來了!
這一幕顛覆了良臣對九千歲的認知,二叔的唱腔很正宗,非常的河北味,就這唱腔,主人家通常得多給兩塊銅板。
良臣不能讓事態再這樣下去,他是來認親的,不是來報喪的!
他心目中的二叔,也不是哭喪唱曲的。
良臣站了起來,輕輕走到二叔邊,在二叔一把抓住他的手,就要訴說當年的兄弟情時,他開口了:“二叔,我爹沒死呢。”
“啊,我知道你爹沒死…我大哥還沒死呢?”二叔的表情瞬間變得不自然,嘴張得很大。
“我爹還活着呢。”良臣重一點頭。
“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你是來報喪的呢。”
二叔身手敏捷,一個鯉魚打挺坐地上一躍而起,結果沒站穩,一屁股又摔了下去。再次爬起時,表情多少有些尷尬。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開始認真打量起自己這個親侄兒來。目光中,有些許疑惑。
良臣見狀,忙道:“叔,是我爹讓我來找你的。”然後將手中的信連同自己的戶帖一起遞給了二叔。
二叔接過,卻沒有打開,他不識字。良臣一時疏忽,也忘了這茬。
就在良臣不知怎麼辦時,二叔將東西交給了邊上的瘦高個陳默。
陳默接到手上,打開看了起來。
戶帖,足以證明良臣的身份,確認他是來自肅寧,姓魏,家住梨花村。
光這一點,已是讓二叔信了八成。
第一封信是二叔自己當年請人寫給大哥的,自是知道內容,聽陳默說了大概內容後,二叔已是徹底相信來人是自己的親侄子了。
“你爹這些年還好吧?”二叔很激動的握着良臣的手,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想不到自己的侄兒都這麼大了。
“還好,身體硬朗着呢,就是這些年老是想二叔,有時候常一個人呆在屋內對着二叔這封信流淚…”
良臣憑空構造了一幕兄長思念他鄉弟弟的場景,二叔聽後,很是動容。他以爲大哥恨透了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和他有任何瓜葛,哪知,大哥這些年竟然如此思念他。
“對了,良臣啊,你這次進京來找二叔,是你爹讓你來的嗎?”
二叔很關心這個問題,良臣忙說他爹有給二叔寫信。二叔忙讓陳默將信讀給他聽。
信中良臣他爹除了敘說多年想念之情外,便是將家中的困難說了,告訴二叔若有可能的話,得想辦法幫幫家裡。畢竟,這祖田要沒了的話,實在是對不住九泉下的爹孃。
二叔聽後,很是苦惱的對良臣道:“皇爺給福王殿下賜田的事,二叔聽說了,可這事二叔也沒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