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用力過猛,又是砍在井邊的臺檐上,小田的佩刀直接斷成了兩半。
小田卻不心疼,這刀左右不是他的。
良臣看了看手裡的半截刀,扔在了地上。
從袖中摸出條嶄新的白帕,擦了擦濺到臉上的血跡後,隨手一團扔進了井中。
再瞥了眼那半隻斷掌後,饒是有過宰殺洪太主的經歷,還是忍不住手麻了下。
感覺就跟光着手在水泥地上摩一般。
“公公好身手!”
周安不迭就來拍馬屁了,他是見縫插針,如今一門心思哄着魏公公,就指着魏公公擔事呢。要不然,殺了這麼多人,他一個小總旗哪兜得住。
有魏太監擋在上頭,退一萬步也是奉令。
“還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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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臣也覺自己身手漸長,雖沒經過系統訓練,但剛纔這一刀出手還真是快如閃電。拍了拍手,緩解下手上不適後,示意周安趕緊把井封了。
幾個正定兵吃力的搬來兩塊大石板,轟的一下井口就被堵死。
也不必再用其它東西堵了,這麼長時間,井裡的人不可能再生還了。
今日所殺的這幫人中,是不是有無辜的,良臣不願去想。
因爲,弄的不好,還真有可能有那麼一些罪不致死的。
並且,處決的這幫三元觀弟子中有幾個比良臣還小。
用前世的眼光看,屬未成年。
按前世法,未成年的罪犯受保護,受害人倒不受保護。
所以,這是惡法。
良臣要改惡法。在他看來,越是年少犯法者,越當重懲。
年紀輕輕就作惡,不重罰不行,不重罰不知罪。
若輕饒了他們,則勢必作惡更甚。
饒過他們,於受害者也是不公。
……..
從院子出來後,良臣就看到那幫女人又跪在了他面前。
無聲的抽泣比嚎啕大哭更碎人心。
良臣想說我已替你們報過仇云云,但終是沉默了。
這個時候,說什麼也沒用,傷害已然發生。
最終,良臣吩咐周安給她們發盤纏,派兵送到滄州交知州衙門遣返回鄉。
“與滄州說,這些女人是被三元觀拐來做苦工的,滄州衙門若是瞎說,咱家勢必不饒他們。”
良臣特意叮囑了周安一句,周安明白魏公公是可憐這些女人,想爲她們保下名節。不然,若照實說,恐她們還鄉之後多半還要尋短見。
當下民風是開放,但也只是經濟發達地區,如江浙,京師等地,其餘地方相對還是趨於保守。貧窮些的地方於婦人貞節這一塊還是看重的。
不知則罷,若知,禮教殺人。
良臣不想前腳救了人,這些可憐的婦人後腳卻叫家裡人逼死。
“公公真是大善人啊!”
周安一臉感動,這一回多少是有些真誠的成份的。如他,就沒想到這一點。到底是做了太監的人,陰陽人,心細。
良臣擺了擺手,又叫周安問問那些女人,是否知道死去四女家鄉何在,若知,便化了,撿骨交與帶回。若不知,則埋在觀後山地。給些錢於附近村民,讓他們看顧一二。
周安忙一一應了,帶人去辦。
宋捕頭和肅寧刑房的幾個捕役沒敢進院子觀刑,他們打一開始就沒摻和這件事,因爲他們害怕會惹大禍。
幾十號人不經官府,不經法司,就這麼給處決了,要說性質惡劣,可不比三元觀犯的事輕。明哲保身,縱是對三元觀惡行再是痛恨,宋捕頭也斷然不敢直接殺人。
好在,魏公公體諒他們,也沒強令這幫捕役動手,反而一人給了五兩銀子。
這錢,看着也不像是封口。
因爲,魏公公根本不在乎事情會不會傳出去。
良臣看到了宋捕頭他們,也沒理他們,只叫小田帶人將搜得的錢財擡出來。挨箱看了遍後,挑了五個大箱子叫小田裝車。
“將這幾箱立即送京,解於皇城交甲子庫。”
和這幾箱金銀一塊進京的是良臣寫的情況說明,收信人是萬曆。
信中一如從前般樸實,以大白話的形式將三元觀發生的事情如實寫出,沒有半點誇大,也沒有半點煽情成份。
不過,對於自己內心的悲憤之情,良臣還是多着筆了幾句。
信的最後,是一句話——“奴婢以爲保護婦人事關朝廷大計,概婦人生養爲社稷根本。似三元觀一衆罪孽,分明就是壞我國朝根本,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就差說出婦女能頂半邊天了。
這話,不是給萬曆看的,是給貴妃娘娘瞧的。
當然,信中也少不了說陛下要是認爲奴婢做的不對,或者沒有權力這樣做,奴婢就把自個綁了親自到陛下面前請罪。
陛下真要這樣做了,良臣第一個就開溜。
看着幾箱金銀上了車,良臣心裡其實挺心疼的。這幾箱金銀加起來至少五千兩,就這麼送給萬曆,他不心疼纔怪。
可心疼歸心疼,萬曆的背書比這五千兩重要的多。
未經官府一下處決六十多號人,沒有執法權的魏太監要是沒有皇帝的背書,這樁大案肯定會鬧上三法司。
有萬曆的背書就沒那麼多麻煩了,高淮率兵偕越入京可比這事要嚇人。
女人那裡接受了良臣的安排,周安派了幾個兵丁送她們去州里。四個死去的給埋到了後山,一切忙完後,已經中午了。
觀裡現成的廚房,隨便弄了些吃的,良臣坐下來數那疊地契,越數越心驚。地契顯示,三元觀擁有的土地不但是三彎這一塊,還包括其它地方的,甚至鄰縣也有,總數加起來有三四千畝,大多都是上等的好田。
如何處置這些地,良臣有些遲疑,最後,他咬牙命人將這些地契送到了鹽山縣,沒敢吞了。
原因是,他不可能留在鹽山縣,所以就沒有辦法經營這些土地收租。接管土地手續可煩着,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弄好的,光是和官府還有佃農那邊打交道,完完全全順下來,至少得半年時間。前提還得是官府那頭百分百配合,沒人眼紅。這顯然不可能。
將地分給佃農,更不現實,良臣可沒覺悟現在搞打土豪分田地的事。那樣,跟找死沒區別。看着只是幾千畝地的事,但真要乾了,卻是和天下的士紳爲敵。智者所不爲。
分給正定兵也沒操作性,所以,把這筆橫財讓給地方官府是唯一,也是最明智的選擇。
這不單單是忍痛讓利,也是個信號,他魏公公給鹽山縣地方的信號。
他相信,只要鹽山縣不是太蠢,應當明白他魏公公此舉透露出來的意思。
地方和諧了,皇帝也和諧了,這事,他魏公公自不怕傳出去。
要是鹽山縣這邊可人,他魏公公也不介意當除暴安良的典範。
人殺了,錢掙了,後事也辦了,可來的目的卻沒有辦成。
第一個意識到案子沒完的宋捕頭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低聲問道:“公公,那譚千牛?”
良臣問過趙明,對方現在也不知譚千牛到底去哪了。
“跑得了和尚跑了不廟,回去!”良臣哼了一聲。
宋捕頭一愣:“回去做什麼?”
“抓他爹孃,抓他妻兒,咱家倒要看看他露不露面。”良臣目露兇光。
“啊?”宋捕頭嚇了一跳,失聲道,“公公,大明律,譚千牛非大逆,禍不及妻兒啊。”
“你是與咱家說大明律麼?”良臣看了眼宋捕頭,眼神有些陰冷。
“不敢,不敢。”宋捕頭惶恐不安。
“不敢便好。”良臣略一擡手,“你馬上去抓!”
“這…”
宋捕頭頭皮發麻,哪敢就這麼去抓譚千牛的父母妻兒,爲難道,“公公,是不是得縣裡發文,給了捕條纔好抓人,要不然…”
“要捕條?”良臣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示意小田取筆墨來,“咱家給你寫一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