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漣這個名字,躲在牆角下的良臣十分熟悉。
此人可以說是二叔一生的死對頭,移宮案中將二叔罵得如條狗,帶着一幫大臣欺負李選侍個女流之輩,成功將天啓帝朱由校搶到手中後,東林黨立時就一掃朝堂,形成“衆正盈朝”的格局。
如此強勢之下,這楊漣偏又咄咄逼人,不給一心想和東林交好,以使內外清明的二叔活路,最終令得二叔與東林徹底決裂。
二叔的敵人,絕不是良臣的朋友,不管他是什麼人。
身份決定一切,哪怕良臣再是忠勇無雙,魏忠賢侄兒這個身份,也將打得他永無翻身之地。
想保命,想改變命運,良臣便只能和二叔一起,將那幫東林君子逐一消滅。因爲在人家眼裡,他就是個閹寺子弟,過街老鼠般的存在。
要知道,他大哥魏良卿被崇禎砍頭前,可是哭着說我這人一輩子就是個農民,從來沒想過富貴,更沒想過害人,只因我是魏忠賢的侄兒,朝廷便要殺我頭,我何其冤也!
所以,幾乎是下意識的,良臣將身子往窗戶下靠了靠,想聽裡面的人說些什麼。
只裡,裡面沉默了下來,或許這和那位王公公有關。
爲高位者諱,既然這位王公公和楊漣有關係,那麼知道的人心知肚明即可,堂而皇之說出來,便是犯忌。
良臣想站起來從窗戶往裡偷看,看看裡面都是什麼人,只是剛有此念,二門那裡就有腳步聲傳來,很急。
良臣一嚇,趕緊躡手躡腳的繞到牆後,那裡有一排屋子,左首第二間沒有上鎖,屋裡有燈光,卻沒人。
來人越來越近,良臣顧不得多想,趕忙溜進了那間屋子,順手還將門給帶上了。
進屋之後,良臣趴在門縫上朝外張望,見來人進了那間有人的屋子,這才鬆了口氣,回頭打量起這件屋子來。
屋內擺設很簡單,看着像是一間公房,一張很是寬大的桌子上堆着不少文案。桌子後面是一隻紅木座椅,上面放了個軟墊。
良臣走到桌子前,他沒敢亂翻東西,他注意到硯臺裡不是墨水,而是一塊硃砂,邊上還有一碗水。
難道這是用來批紅的?
良臣很自然的將硃砂和明朝的“票擬批紅”制度聯繫到了一起,內閣票擬,司禮批紅。
此地是司禮監,那麼良臣的判斷沒有錯,這間屋子是司禮監的一位秉筆大佬辦公所在。
牆上有一排書櫃,還有幾隻鐵箱,不過都上了鎖。從桌上這堆文案擺放的隨意性看,顯然不是什麼重要的奏疏。
良臣隨手拿起一份,卻是司設監三天前報請增添公帑費用的,再看一份,則是混堂司請奏增添運水馬車十輛的。
難道這位司禮大佬是分管司設監和混堂司的?
良臣莞爾,這一發現讓他很感振奮,原來這大明朝的大太監們和後世領導幹部一樣,也有分管聯繫哪些部門一說。
不過良臣急着出宮,只是對司禮監太過好奇才溜進來看一看,自是沒有興趣撬開大佬的箱子看看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放下混堂司那份公文便準備離開這間屋子,原路返回,潛到北安門那裡等天亮和小太監們一起混出宮。
夜長夢多,這司禮監怎麼也是內廷核心所在,雖處皇城之中並無守衛,可也是有人值守的,萬一被那些人發現,良臣就得掂量下自己能打幾個沒鳥之人了。萬一當中再有個如少林老僧般深藏不露的老太監,那,就什麼都不用談了。
正要走,良臣的視線卻在一張摺疊的紙卡上停了下來。
這紙卡上面壓着筆架臺,紅色,上面似乎印着什麼字。
良臣移開筆架臺,將這紙卡拿出,發現上面印着司禮監三個大字,邊上還落有司禮監的公印。然而打開之後,裡面卻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
這東西看着有點像後世的賀卡,難不成這司禮監每年也要印發大量賀卡派發?
良臣不認爲自己的腦洞符合事實,只是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用,他一時卻想不明白。但直覺告訴他,此物必定不凡,因此,他猶豫了下,還是將這紙卡小心的放進了懷中。
走到門邊,靜聽了一會,良臣才小心翼翼的開門溜了出來,鑽到了先前那有人說話屋子的牆角根。
屋內,正在爭吵着什麼。
“常雲管着針工局印,還掌着乾清宮管事,論資歷,論名望,應當晉秉筆。”
“常雲過去可是陳公公的掌家,爲了避嫌,常雲怎麼也不能晉。”
“那天津馬堂亦可,反正輪不到遼東高淮。”
“李公公難道不知道,馬堂已向陳公公表明不爭之意?”
“不爭了,怎麼會,臨清的事不是叫陳公公給壓住了嗎?”
“正是因爲壓住了,馬堂纔不能上。”
“這…倒也是這麼個理。這麼說,高淮馬上要進京了?”
“不出意外的話,最遲十月,咱們頭上就要多一位秉筆公公了。”
“聽說這位高公公在遼東可是弄得天怒人怨的。”
“誰說不是呢,不過人家也有本事,年年送到京裡的銀子最多,就憑這,人地位也牢固着呢。”
“行了,說這些有什麼用,咱們做好自己的本份便是。對了,剛纔文書房的劉時敏過來找陳公公所爲何事?”
“不知道,他沒有和咱們說。”
“這劉時敏,出生將門,骨子裡和咱們不一條心,也不知陳公公爲何如此信重於他。”
“人材難得啊,呵呵。”
“……”
劉若愚那傢伙找那陳公公做什麼?
牆角下,良臣覺得肯定沒好事,心下一急,也顧不得聽牆角了,趕緊潛出司禮監,直奔北安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