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銀子是沒人敢拿的,一衆賭客沒誰敢吃了熊心豹子膽給魏公公來個黑吃黑。
管事張某的屍體扔就放在地上,未得允許,賭場的人可不敢收斂屍首。
在賭場的二樓,魏公公開誠佈公,和王大力千總進行了友好交談。
雙方的會面是有成效的,聽完魏公公所說,王千總駭然站起,吃驚的看着面前自稱欽命提督海事太監的魏公公。
饒是知道對方所求必爲驚天大事,但不想對方竟然是想讓自己把吳淞水營給他拿下。
此舉太過匪夷所思,也太過荒謬。
吳淞水營可是大明的官兵吶!
你一提督海事太監怎能想着把朝廷的軍隊控制在手中?
“哎,不必如此看咱家,有困難咱家幫你解決嘛。”
魏公公示意千總大人反應不必如此強烈,有什麼困難可以提,有什麼要求也可以提,大眼看小眼的就沒意思了。
“卑職不過是個千總,公公若想使動水營,但與管營遊擊將軍說便可,如何要卑職做這事。”王千總現在最疑惑的就是這事,
“你們那管營遊擊若是能聽咱家使動,此間怕也不會有你我說話之地。”魏公公倒也坦誠。
王大力聽後沉默不語。
魏公公微微一笑:“千總大人這是答應咱家,還是不答應咱家呢?”
王大力鼓足勇氣,搖了搖頭:“魏公公,這事幹不得,卑職就是再圖公公銀子,也萬萬不敢謀反。”
“怎麼會是謀反呢?”魏公公哈哈一笑,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說咱家看着像是謀反的人?”
王大力遲疑道:“那公公爲何要卑職做這事?”
“因爲,咱家要用你。”
魏公公緩緩起身,走到王千總面前,款款深情道:“千總大人是海戰的行家,也是海上的英雄,如千總大人這般英雄人物,理當在海上馳騁,爲我大明建功立業,博個封侯蔭子,博個萬世流芳,而非困居彈丸之地,受那無賴市井之輩相欺,就這麼庸碌無爲老卻殘生。”
這話真是說到了王大力的心坎中,他這幾年窩囊,真的是窩囊!
原以爲朝鮮大戰歸來,如他這等有功將士都會得到重用,哪想那些大官們卻根本不把他們當一回事,草草打發,任他們自生自滅,着實叫人寒心。
王大力染上賭搏這毛病,也是因了這無所事事。人一旦頹廢,便變得很快,也失了精氣神,以致那些賭場的人都敢對他這堂堂千總呼來喝去,在營中丟盡了臉面。換早些年,誰敢在他面前放肆。
魏公公揚手朝鄭鐸示意,後者立即捧出一面旗幟,打開呈現在王大力眼前。
旗幟上是一條巨龍,旁書六字——“大明皇家海軍”。
“這面旗幟是皇爺御賜的,以後,就沒有什麼吳淞水營了,有的是大明皇家海軍,咱家就是這皇家海軍的監軍太監,而你…王大力,事成之後便是大明皇家海軍首任總兵官!”魏公公擲地有聲,封官許爵,臉不紅心不跳。
“大明皇家海軍?”
王大力直直的盯着那面軍旗,首任總兵官的封許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錯!”
魏公公斬釘截鐵,“大明皇家海軍乃天子禁軍,直屬內廷御馬監,爲上直親軍,天下唯皇帝陛下方能調動!”
這個牛皮的另一層意思是這皇家海軍也只能由他魏公公指揮,因爲皇帝陛下太忙,他老人家腿腳不便出不得紫禁城,皇家海軍的一切自當由欽命提督海事太監代辦。
“既然陛下籌建皇家海軍,爲何不明詔示下?”王大力叫魏公公說的心血發熱,然而他腦子不糊塗,總覺得這事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不對勁自是程序不對,皇帝如果真要組建皇家海軍,自當由兵部籌備,確立方案再行文各地執行,屆時將官任命,海軍駐地,糧餉供應等都有確切安排和着落,哪會由個太監越過朝廷和地方,直接就來頒令的呢。
魏公公心裡暗罵你個廣東佬怎麼這麼麻煩的,面上卻是不改色,乾笑一聲,道:“千總可知有些人就是見不得皇爺的好,皇爺要做個什麼事咧,他們不但不奉旨,還要想方設法破壞。所以,組建皇家海軍的事,皇爺就不能通過朝廷,不然,準會壞事。”
鄭鐸不失時機的說了句:“我家公公是奉秘旨南下,於組建皇家海軍有便宜行事之權。”
“對,便宜行事,便宜行事。”
魏公公讚賞的看了眼鄭鐸,到底是讀過幾天書,受過儒家教化的,會咬文嚼字,也懂行情。
咱大明朝真沒什麼尚方寶劍,有的只有“便宜行事”四字。管你是做什麼的欽差,有這四字和沒這四字逼格就是不一樣。
可惜的是,他魏公公除了滿嘴跑火車和這身官皮外,手裡真的沒有什麼可以震得住人的秘旨,要不然哪裡這麼廢事,又給銀子又許官的。
這實際就是萬曆不厚道了,既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既想發大財撈實惠,又不肯擔事背黑鍋,否則,批發幾道聖旨下來,魏公公早出海搶劫去了。
王大力似懂又非懂,不過有一點他是知道的,那就是當今天子確是老和臣子吵架,甚至都吵不過臣子。
若說皇帝繞開朝廷鼓搗什麼皇家海軍,他倒是信了八分。
這是有前例的,當年鄧子龍將軍率水師北上,就是直接奉的聖旨,快走到遼東時纔拿到兵部的調兵公文。這意味着當年決策水師北上是皇帝繞開兵部做的決定,兵部事後可能迫於皇帝的壓力才補的手續。
“公公爲何看上卑職,要卑職負這重任?”這一點王大力還是有些想不明白。
“咱家先前說過,你王千總是海戰的一把好水,如你這等人才,咱家不用還用何人?”魏公公說完,忽的一臉鄭重,把王大力嚇的一愣。
“陛下有句話要咱家轉告吳淞水營的將士們。”魏公公說這話時,是面向北方天子所在方向的,極爲隆重。
王大力叫這架勢震住,忙躬身道:“公公請說!”
魏公公擡頭目視北方,緩緩說道:“陛下言道,援朝歸來的水師將士們辛苦了,他一日未曾忘記你們在朝鮮的功績。”
千言萬語都不及這一句話,王大力動容萬分,眼眶爲之一紅,竟是忍不住落淚。
“陛下沒有忘記你們,你等便當爲陛下分憂纔是。”魏公公轉過身,將自己手中的白帕遞給王大力,一臉殷切和勉勵狀。
“卑職必不負陛下!”
王大力擦乾眼淚,定了定心神,於魏公公道:“陛下組建皇家海軍,卑職義不容辭,也願爲陛下赴湯蹈火,然公公要卑職奪水營兵權,卑職卻是有些困難。”
魏公公擡手示意:“說。”
“營中我兩廣籍將士卑職與他們交情甚好,卑職相信他們定會爲公公所用,其餘人等卑職怕是不能說服他們。若這些人不肯爲公公所用,姜良棟便有依仗,卑職怕是不能將他逐走。”
魏公公當下詢問水營之中有哪些人不能爲他所用,王大力稱除四百多松江本地兵外,便是姜良棟從徽州帶來的三百多兵。
“松江兵倒也好辦,但那些徽州的兵都是姜遊擊一手帶出來的,這些人唯他馬首是瞻,若不能制服他們,這兵權便奪不過來。”
王大力實話實說,那些徽州兵有不少都是參加過平播之役的老兵,論狠勁不比他們兩廣兵差。萬一雙方火拼,便是大大的麻煩。更麻煩的是,吳淞口離松江極近,離蘇州也極近,消息一旦走漏,巡撫衙門派兵彈壓不過是轉瞬的事。
鄭鐸奇了:“難道千總大人就收拾不了這三百多徽州兵?據我所知,水營的兩廣將士可是很能打的。”
王大力苦笑一聲道:“那都是從前的事了,自打援朝回來,上下便不將我們當回事。吃穿都差,軍械更是得不到補充,更休提訓練了。”說到這裡,他自嘲一笑,“我這千總都這德性,其他人可想而知了。”
魏公公眉頭微皺,忽的道:“若咱家替你除掉姜良棟,你能保證把水營控制住麼?咱家是說,所有人,所有的船。”
“除掉姜遊擊?!”
王大力愣了下,旋即腦袋直搖,連連說道:“不可,萬萬不可,若殺姜遊擊,他手下的徽州兵必與公公拼命。”
“不殺姜良棟,咱家如何完成皇爺所託!”魏公公臉上呈現與他年紀截然不同的狠色。
“這…這…”
王大力心中駭然,剛剛魏公公只說要他聯絡下面人逐走姜良棟,怎的現在卻要殺了他呢。
“當斷則斷,若不早斷,反受其害!富貴險中求,我家公公把大好的前程給千總大人指出,做與不做,千總大人自個看着辦。”鄭鐸神情平靜。
“公公,若殺姜良棟,徽州兵必不肯罷休,巡撫衙門怕也不容,請公公三思。”王大力心中打突。
魏公公卻一動不動看着他:“咱家只問你,姜良棟若死,這水營你能不能控制住。”
王大力猶豫再三,點了點頭:“有公公給的這些銀子,再有海軍之事,卑職可以確保兩廣兵不亂,只是這樣一來,公公怕是有危險了。”
“咱家的命只能皇爺取,別人取不得咧。”
魏公公胸有成竹走到窗邊,看向遠處一片漆黑的吳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