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暹說完,操手而立,一身紅袍,於殿中十分顯眼。
萬曆若有所思,半響,輕聲一笑,道:“怕四明相公也是這麼想的。”
孫暹也笑了起來,爾後直起身子道:“四明相公在朝時,老奴就怕他,如今雖回了鄉,但老奴依舊怕他。倒不是怕四明相公別的,就怕相公太過聰明。所以,老奴琢磨着,四明相公他這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咧。”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萬曆品味着這話。
孫暹躬身道:“皇爺,本朝除成祖時下過西洋,其後於海事屢關屢開。今皇爺雖開海禁,但海事大半不在朝廷掌握之中,故皇爺這纔派魏某南下。只這次四明相公突然摻和進來,向皇爺提議東南拓海,那所牽扯的就不是內廷一家了。老奴想着,照四明相公的意思,集東南數省之力拓海,那則必是內外齊心,文武合力,震動朝堂之大事。故,這等大事按理當由名位皆重的重臣主持,然老奴說句不中聽的,皇爺真定了重臣主持此事,便是四明相公出山,怕這事都難成。”
萬曆聽後,不置一言,但臉上神情卻是承認孫暹這個老奴說的不假。哪怕他貴爲天子,想推動這東南拓海都是萬難的。
“沈一貫不自己出山,也不向皇爺推薦其他大臣,反向皇爺推薦魏某這個內臣來主持,這便是沈相公的智慧所在了。”
“爲何?”
“皇爺想啊,若是由內廷中人主持東南拓海,且還是一資歷淺薄後進之人,外朝必認爲是天大笑話,也全然不當是外朝的事,只道是咱們內廷變着花樣哄皇爺開心,那樣的話,外朝的官員就會抱着看笑話的目的看待東南拓海之事,而不會齊致反對,如此,東南拓海便不會遇到外朝阻力,至少,朝堂上不會太過關注此事。”孫暹說出自己的看法,他相信沈一貫推魏良臣出來也是這個目的。
萬曆聽的不住點頭,示意孫暹接着說。
“只要東南拓海能辦起來,咱們內廷頂這個名是無妨的。成了,是內廷的功勞,不成,是他魏良臣的不是,與皇爺無關。沈相公那邊也是無影響,東南士紳也不致對皇爺心生不滿。”
孫暹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可以讓魏良臣主持此事,但乾的不好,這黑鍋就由他背了去。
萬曆想着讓魏良臣南下去辦海事,升他爲鎮守太監,似乎本就是讓他背鍋的意思。
好處,皇帝是要的。
壞處,皇帝是不能要的。
辦砸了,總要有人出來頂罪吧。
孫暹續道:“再說以四明相公的眼光推魏良臣主持此事,自有相公想法。東南之地,數省衛所之力,想來也不是魏良臣所能左右調度得了的。有四明相公居幕後運籌帷幄,當誤不了差事,畢竟閩浙之地,四明相公說話還是算數的。”
“沈一貫是能壓得住人的。”
萬曆悶聲說了句,言外之意自是以沈一貫的威望和浙黨的影響力,浙江和福建乃至廣東的地頭蛇們不敢壞東南拓海這件大事。
萬曆也很聰明,他預感沈一貫不會無緣無故出面向他上這密揭,東南拓海背後的利益,怕這位四明相公要佔一大份。
不過只要能給他這皇帝弄上一份,萬曆不介意沈一貫也分一塊。因爲,總比沒有的好吧。
魏良臣前番上疏暗指浙江海商阻撓開海,更買通官兵冒充倭寇襲殺特區軍民,現有沈一貫出面壓制,浙江海商多少也要收斂些。
雖居於深宮,萬曆對天下事還是瞭如指掌的。
沈一貫這人,不就是那閩浙海商的代言人麼。
怎麼看都是好事,魏良臣獨力開拓海事終不及閩浙地方勢力相助的好。單指着魏良臣開海,萬曆琢磨着就是再順利,也得三年兩載才能見到成船的銀子往京師運呢。
他老人家如今胃口也大了,不再是當年五百兩就能哄得他給題字那會了。
“沈一貫向來不曾使朕失望過。”
萬曆動心了,他知道沈一貫這人看事情眼光極準,其以七旬之軀給自己遞上密揭,提議東南拓海,那這事就有八成可行性。
至於魏良臣的能力,萬曆也不多疑,這小子能夠單槍匹馬跑建州衛去,害了人家兒子還活蹦亂跳回來,足以說明問題了。至於無錫那件事,雖說自己頂住了葉向高的壓力,但這小子自身也硬,空手把吳淞水營的兵權給拿在手中,處於不敗之地。若非這麼爭氣,他這皇帝又能護得幾時。
魏良臣送銀子給萬曆,萬曆固然高興。但叫他最高興的事還是皇家海軍的成立,“皇家”二字可把那海軍給定了性。一想到自己在宮外還有支禁軍水師在海上替自個撈銀子,萬曆就特別的舒坦。至於奪權過程中死了一個遊擊將軍,萬曆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你這老奴說的在理,朕若冒然讓外朝主持此事,他們定會說三道四。那幫子御史閒着沒事幹,不來罵朕纔怪。四明相公是個能辦大事的,但畢竟年事已高,不能過於操勞。東南拓海又是大事,和海事大業相輔相成,朕也不敢隨便交別人去做,就讓魏良臣擔個虛名應付一下得了。朕不是剛叫他做了江南鎮守麼,就以這名義去辦。若魏良臣實在不堪,朕到時再換人也不遲。”
萬曆拍板了,江南鎮守中官都給出去了,再放個權讓魏良臣主持東南拓海也沒什麼。反正設立江南鎮守太監的初衷就是爲了讓魏良臣更好的辦好海事,二者本就是一體的。
孫暹見皇爺把自個話聽進去,也是高興,趕明有機會還得把李進忠叫來說幾句,讓他知道自個爲他侄子做的這些事。待他日那孫子過來拜見自家這爺爺,爺孫也好有許多話說。
“皇爺,老奴同意魏良臣主持東南拓海,還有一重要原因,卻是不能不說與皇爺知曉。”孫暹想到一重要事情,不能不說。
萬曆扭頭問道:“什麼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