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堂司的大車準時到達東宮,一個長隨帶着十來個小火者開始忙活起來。
“送水的來啦!”
一個小火者拿起銅鑼敲了起來,很快,承華殿的宮人太監們就擡着幾個大桶走了過來。桶裡自是這幾日的污穢之物,上面用蓋封着,不然肯定惡臭四溢。
衆所周知的原因,整個東宮人手很少,所以承華殿這裡連宮女加太監不過七個人。
這還是因爲小爺寵着西李的緣故。同樣是選侍,東李那邊不過三個人,劉淑女那裡不過一個人,以至東李不得不調皇長孫乳母客氏前去幫忙照看劉淑女。
死去的王才人因爲生了兒子的緣故,殿裡倒有五個人伺候着,可惜,現在人已不在。
因爲人少,宮女也好,太監也好,都是當男人使的。好在這些桶倒也不重,兩人擡着也輕鬆。
混堂司來的都是小火者,全是十六七歲左右年紀,看到承華殿的宮女們來了,一邊上前幫忙,一邊就和她們說笑起來。
那些宮女們年紀也是不大,相近的年齡,差不多的職事,自有許多話說。宮裡很多“對食”就是這樣認識,然後結了伴的。
魏朝也在,他不屬承華殿,只是這幾天領人負責此處安全。他昨天攤上好事了,王安公公對他說了,王才人這一走,皇長孫那裡就缺人手照顧,想過幾天跟小爺說讓他魏朝當皇長孫的伴讀,貼身照顧着。
小爺是儲君,皇長孫自然就是未來的儲君,雖然東宮現在不被人待見,可魏朝明白一個理,那就是錦上添花肯定沒有雪中送炭來的好。跟別人一樣燒福王那熱竈,也永遠不比燒小爺這個冷竈來的收穫大。
皇長孫更是冷竈中的冷竈,燒得好了,可是場大富貴。
歷來司禮監的那些個大璫,哪個不是曾爲太子伴讀或貼身內侍的?
遠的不說,就二十多年前的馮保,可不就是當今皇爺的大伴麼。王公公如今也是小爺的大伴,自己若成了皇長孫的大伴,那前途一片光明啊。
有這前途在,魏朝自然是心情愉悅,見那混堂司的長隨有點眼生,便笑着問道:“這位公公是新近的?不知如何稱呼?”
那長隨知道魏朝是東宮管事王安公公手下的人,自是不會不搭理,笑道:“咱家叫王德化,前些日子剛進的混堂司。”
“噢,原來是王公公。”
魏朝閒着也是閒着,王德化又不用做事,二人都是有品級的,一個長隨,一個奉御,便在那攀談起來。
王德化不時還回頭喝喊幾聲,讓小火者們趕緊將車上的水運進殿裡去。承華殿的宮人太監們將污物處理完後,便端來水盆就着排水溝開始洗刷。
清晨的陽光不毒,曬在人身上頗是暖洋洋。
洗刷的聲音再伴着宮女太監的嬉笑聲,倒是讓承華殿多了不少生氣。
“娘娘一定要記住,這宮裡,只有我二叔最值得信任,其他人不管是誰,說的話你都不要聽!尤其是那個王安,最是一肚子壞水。”
殿內,良臣和西李做了最後的道別,並且再三叮囑西李一定只能相信他二叔,二人之間的聯繫也都由二叔傳話。
良臣編了個和西李家親戚認識的理由,要西李記住,這樣他和西李怎麼認識的,二叔就不會懷疑了。
西李記下了,但卻很困惑,不明白良臣爲何說王安的壞話。
良臣哪裡有時間跟他解釋,只反覆對她強調。
他這也是以防萬一,爲將來的移宮案打個註腳,提前十年在西李心頭種下王安不可信的種子,十年後,這種子定然會起效。
東林黨在宮裡的內應王安一旦起不到作用,移宮案的結果就得向另一個方向發展。
“記住,一箇中心,兩個基本點…那…我該走了。”
良臣正要詢問西李他怎麼過去,西李卻突然狠狠咬了他的胳脯一口,疼得他直齜牙。
“我去把人支開,你機靈點。”
西李有些幽怨的看了眼良臣,緩緩走到殿外,來到殿門,沉着臉說廚房那裡怎麼那麼髒,一個個手腳都懶了不成。
宮人太監們都被嚇到,混堂司的也是聽說東宮西李娘娘的“威風”,均是放下手頭活計,不敢亂動。
“都去廚房侯着。”西李哼了一聲,朝魏朝也是一指,“你也去。”
我也去?
魏朝愣了下,下意識的應了聲,跟着承華殿的宮人太監們惶恐的去廚房侯着。
良臣一直躲着偷看,等到西李將人都支走後,忙硬着頭皮走到殿門處,對混堂司的人說道:“娘娘說了,你們走吧。”
反正水也送到了,污穢也收了,王德化沒有多想,點頭吩咐手下:“把桶裝上車,回了。”
大車拉動後,良臣卻也跳上車。
邊上有個小火者好奇問了句,良臣說自己正好出宮幫娘娘辦點事,搭個順路車。
前面車上的王德化聽了,笑了笑沒生疑,由着良臣跟車。
車輪“咯吱咯吱”的緩緩朝前,心中忐忑的良臣莫名回頭看了眼承華殿。
心裡有股難受的滋味。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牆後面,西李正盯着他看。
同樣,心裡也有股難受的滋味。
一堵牆,隔斷了彼此。
一場亂入,幾天的獨處,令得本是兩個世界的男女,開始心連心。
混堂司運污穢的馬車可是宮裡最讓人嫌惡的東西,一路通行無阻,沒一個太監會過來察問。到宮門那裡,守衛們也是遠遠就擺手,示意趕緊走。
這讓良臣徹底鬆了口氣,難怪西李敢這麼安排。
北安門那裡,也沒再看到那日的王總旗,良臣估摸着劉若愚肯定以爲自己早已逃出去,這才撤了人手。
就這麼着,良臣安然無恙的出了宮。
“多謝!”
從車上下來後,良臣謝過混堂司的人,左右看了下,決定先去巴巴那裡。可是到了才發現巴巴不在,大門緊鎖着。
良臣猜測許是因爲王才人的死,使得巴巴不得不留在宮裡照顧朱由校。一時半會良臣也等不到人,更不敢去宮門找人,於是他便去了積水潭。
幾天沒見,也不知二叔想不想自己。
路過賣薰燒的攤子時,良臣停了下來,很豪爽的摸出個銀錠子,要人家切了兩斤豬頭肉,又到酒鋪買了兩壇酒提着。
他現在,有錢。
西李對他真是好,給了價值幾十兩銀子的首飾,另外還有現銀好幾兩。
有錢的感覺真好,良臣很喜歡這種感覺,闊了的滋味就是與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