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出現,就必須加以解決,不能視而不見,或不當一回事。
明軍爲何從以前的純火器軍隊退化成冷熱兵器夾雜的軍隊,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火銃質量的下降。
武器裝備的“腐朽”必然會帶來軍隊紀律以及戰鬥力的下降,兩者之間既是因果,又是必然。
現在魏公公麾下兒郎所使用的火銃來源十分複雜,有從北京錦衣衛南鎮得的幾百杆上等銃,也有原吳淞水營使用的普通銃,近期又從南都聯軍那邊得了一大批銃,這些銃質量參差不齊,質量的穩定性堪憂。
因此,如果不能解決這些火銃使用顆粒火藥會炸膛的問題,那麼,就會發生士兵不敢用銃參加戰鬥,甚至不敢訓練。
這肯定是魏公公不能容忍的,所以要馬上解決。
相較大規模生產燧發槍,改良現有火繩槍的銃管更有現實意義,也更實際。
畢竟,大明皇軍幾個月後就要投入實戰。
時間不等人,魏公公虛心好問,將王、洪二位匠戶頭領請爲上座,好生請教,讓二老十分激動。
明軍所使用的火銃,按《武備志》的標準,大抵是用四十斤毛鐵煉到八斤精鐵,也就是就是十折二——十斤毛鐵煉成兩斤精鐵。
照這個標準來的話,公公現在控制的溧陽鐵場年產生鐵量爲十六萬斤左右,如果全部用於火銃製作,單銃管這一塊折算下來一年也就僅夠生產4000支銃管。
而當下無論是兵部還是錦衣衛的南鎮,又或北京兵仗局,都很少能做到嚴格用料。據王、洪二位老人講,他們從前在兵仗局經手的那些火銃,大多用料不足二十斤,最後卻同樣做到銃管爲八斤左右重量。
這當中,自是錘鍊不夠了。
用料不足,錘鍊不足,這銃管能好纔怪。也就是上面囑咐了要做些樣子貨來,或者邊關將領爲家丁特訂才足工足料,否則都是如此。
之所以如此,便是錢作怪了。
這一點魏公公心知肚明,早在北京兵仗局買買時,陸太監就跟他說了不少內中道道。
對於鋼鐵這一塊,說實在的魏公公真是不太懂行,只依稀記得前世對於鋼鐵的標準,好像是看什麼含碳量,似乎含碳量越低,這鋼就越好。
製作一根銃管,就是使用生鐵在炭火中加熱,然後反覆進行鍛打,故而一塊好鐵,有百鍊鋼之說。
原理是隨着炭火爐加熱,使熟鐵滲碳,不斷的加熱鍛打過程中,氧化鐵皮不斷脫落,碳分流失,導致總體重量不斷減輕,最後就成了鋼,也就是所謂的上等熟鐵,或者說是精鐵。
當下在南直隸頗受百姓喜歡的蘇鋼,就是由蕪湖鐵廠鍛造出來的。可惜,蘇鋼多用於民生,軍中採購這塊很少。
爲了掙錢,南北都是粗製濫造,應付了事。
………..
因爲難得有這麼大人物肯聽他們說這做銃的事,加上魏公公對他們不薄,來時給足安家費,每月拿的工錢也比在北京多的多,王、洪二老自是不敢藏私,把壓箱底的本事都說給公公聽了。
魏公公凝神傾聽着,聽到不懂處立馬就問,絲毫不拿架子。
其實最適合做銃管的肯定是無縫鋼管,公公知道無縫鋼管這個概念,但當下沒有高速電機,甚至連動力都沒有,根本不可能生產無縫鋼管。前世直到建國時,中國都沒有能力生產無縫鋼管,還是靠蘇聯人援助才得以生產。
所以,公公不會異想天開搞什麼無縫鋼管,他認爲解決銃管易炸還是要落在現有解決辦法上。
爲了讓自己更加直觀的感受一根銃管的製作過程,魏公公特意讓王、洪二老帶他看了下。
二老到工坊裡,叫徒弟們準備好,然後取了一塊已經錘鍊過的精鐵,再準備一根長約三十公分的圓柱體鋼芯做冷骨,將做銃管的精鐵燒至紅熱取出,用錘把熾熱的精鐵敲在鋼芯外,捲成一根鐵管。在包鐵的過程中不停的抽出鋼芯用水冷卻,防止鋼芯和熟鐵焊在一起。
“公公有所不知,只有捲成的銃管達到一定厚度,銃管才結實,能夠經得起連續十數次的發射,要不然打上兩三次,這銃管就發燙發熱,用不得了。”
王老兒一邊說着,一邊和洪老兒開始焊接。因爲工藝有限,銃身是一節節焊合的,如果焊合不好的銃也很容易炸膛。
這活一般人幹不了,得學過三年以上的才能入手。
李炎昭在一邊低聲說只有焊接的天衣無縫,這銃管才能拿來制銃。
另外,除此制銃法外,還有種鑽孔法。
這法子極費事,據說每天只能鑽一寸,一根好的銃管至少要一個月時間才能鑽成功。
需要的熟練匠人太多,產量也低,因而,嘉靖以後基本上不太用了。
大約半個時辰後,在徒弟的幫助下,二老纔算把銃管焊好。
魏公公以爲就這樣了,不想還有工序。
這根銃管被重新放到爐中燒至通紅,同樣準備一根鋼芯,然後將已燒至紅亮的鐵管套在鋼芯上,由主匠把鐵管接口處大力的敲砸成一體。在此過程中,鋼芯隨時要抽出冷卻,冷卻鋼芯同時鐵管回爐加熱,最後打成的鐵管纔是可以制銃的銃管。
魏公公看明白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第一,肯定是保證匠戶的待遇,使他們有工作積極性。這一點溧陽鐵場的礦工腳伕們就是例子。
第二,則是補充人手。
現在算上北京帶來的,加上從民間招來的,共有三百多匠人在製造總局幹活,這其中至少三分之一不是熟手,因而按嚴格打造一根銃管需要的工藝和時間來算,頂天了一個月製造總局也僅僅能生產出四五百杆火銃來。
這個速度比流水線差的遠了。
所以,魏公公命鄭鐸將從浙江定海衛中左所擄來的那批的士兵都調到製造總局來,另外南都帶來的那幫俘虜中也抽一批過來。
“咱給你這再補六百人,如何安排他們,由你們自行決定。”
魏公公也知這制銃不是人多就能的事,重要的還是工藝進步和熟練程度。他調這幾百人過來不是直接上一線的,而是幹生爐苦力和其它輔助工作的,以減輕匠戶制銃之外的工作量,使他們的效率能夠提高。
當然,這些人也是做爲學徒工存在的,魏公公希望王、洪二位匠戶能夠當老師,把手藝好好的教教,他不會虧待二人的。
多一些人幹活,就是減少自己的工作量,王、洪二老如何不知其中好處,自是滿口答應。
說白了,魏公公並沒有做任何創新,他只是將從前的制度重新撿起來,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態度來解決問題。
而這,就是最現實的,也是最有效的。
當然,前提是他魏公公現在很闊,要不然,他也負擔不起。
吩咐完這些後,公公又命李炎昭組織人手往各營檢查火銃,質量過關的留用,稍有問題的都拿來製造總局,能修補的就修補,不能修補的就拆了回爐。
絕不許一杆火銃在皇軍將士手中炸膛,是魏公公給鄭鐸,也是給李炎昭下的死命令。
同時,又加撥一萬兩白銀用於火銃製造。
公公相信,經費充足可以解決很多事情。
任何科研得以成功的前提,就是錢多。
公公還交待了很多,李炎昭在他身邊哈着腰,拿着筆不停的記着,唯恐記漏了。
製造總局其餘的大小管事也都有樣學樣,一個個拿着小本子圍在公公四周,一臉認真的聽着記着。
這讓魏公公很高興,也很有成就感。
天之驕子,大抵就是如此了。
晚飯,公公就是在製造總局吃的,和三十多個匠戶一起吃的。
飯後,公公特意和這些匠戶們談心,聊些家長,噓寒問暖,有什麼困難當場就吩咐予以解決,使得匠戶們對公公的敬重和感激之情更重。
爾後,公公說了自己對於火銃和火銃製造的一些見解和看法,引導匠戶們開動腦筋,想着如何能提高工作效率,如何能生產出更好的武器。
“官兵拿着你們的武器上陣殺敵,爲的是什麼?爲的便是保護咱們的國家,保護你們。所以,你們啊要好生用心制,只有咱們的武器厲害了,官兵們纔不會無謂犧牲…”
公公正說着,卻見燒水的茶壺開了,他便不經意的指着那被熱氣頂起的壺蓋,笑着於衆人道:“看,小小茶壺的水汽都能把蓋子頂起來,這要是個大缸水,那水汽豈不是能把人都頂起來麼?若是有這麼個東西能持續不斷的動起來,咱們不是可以不必人工捶打,省好多事嘛……唔,這就是動力嘛。”
魏公公提出了“動力”這一概念,但他不會以爲匠戶們聽了這個詞就會給他搞出蒸汽機來。
他還年輕,有的是時間,不必急於去搞那些,他只要把一些理念輸送給這些匠人們就行。
中國之地,藏龍臥虎,能工巧匠更是數不勝數。
一個合格的穿越者,理念的輸送和人材的培養,比之親自去倒騰更重要。
次日,公公在製造總局數百“員工”的歡送下,翻身上馬和衆人揮手告別。
不少周圍村莊在製造總局打工的婦人們難過的都哭了。
此情此景,讓人感動。
這怕是古今以來,第一個如此得婦人心的太監吧。
一個時辰後,公公的身影出現在大本營。
很快,一號令發出,520名海軍官兵、100名參謀學員以及450名陸軍勇士登上了戰船,向着北方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