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百世”碑前,寂靜無聲。
“精忠報國”像前,兇殘萬分。
拿帕子在鼻間拭了拭後,魏良臣轉了轉指上的玉扳指,爾後緩緩沿着曹元奎的鮮血向門口走去。
視線內,無論是檔頭、司房、領班還是下面的番役幹事,上百雙眼睛都凝視着他。
目光之中有恐懼,有憎惡…
魏良臣也不喜歡這種場面,他向來講究的是以禮服人,而非這般血腥場面,只是到了這個地步,也由不得他虛僞了。
“還有人不服咱家的麼?”
魏良臣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從左側緩緩向右側掃視,目光所到之處,番子們都是下意識的低下頭去,不敢正視這逼人的眼神。
杜文詔一臉苦澀剛走過來,魏良臣便問了他一句:“杜公公,咱家現在可以提調東廠了麼?”
猶豫了那麼一下,杜文詔悶聲道:“魏公公既有上諭,東廠自是不敢抗旨。”
“都聽明白了?”
魏良臣再次看向衆番子,人羣鴉雀無聲。
這讓魏良臣頗是滿意,上位者無形的威嚴確是叫人歡喜,權力是味藥,這話也真是一點不假。
若無這個身份,東廠這幫叫外人聞之色變的存在,豈會如此敬畏於他。
“咱家知你們當中有些人和曹元奎親近,對咱家有恨意。不過,咱家這人最是好說話,你們恨咱家,咱家卻不恨你們,也不會爲難你們….民間有句話叫買賣不成仁義在,咱們東廠也不是什麼進了就不能出的衙門,所以這好聚自然也好散。”
魏良臣擡了擡手,神情變得緩和。
霹靂之後,便是菩薩心腸。
曹元奎那幫親信,他老人家高擡貴手,請他們走人。
這非小人之心,而是不得不爲。
魏良臣絕不允許東廠之內有那麼一幫人揹着他和外面勾結,通風報訊什麼的。
爲了杜絕隱患,他必須請這幫人離開。
“….咱這裡摞句話,人可以離開,咱絕不攔着,杜公公也不會攔着…但是,離歸離,這以後再要回來,便是不能了。”
魏良臣說得很平和,從他臉上看不出半分不快之色,就好像在與人說些家常一般。
數十個呼吸過去,大小番子或低頭不語,或眼神交流,卻是沒有人站出來說要走,就是那理刑百戶丘萬良也不曾說要走,因爲他們不認爲這是好事。
魏良臣的耐心倒好,也不急,就這麼又等了小半柱香時間,期間除與田爾耕低聲說了兩句話,沒有再催問一句。
可是他越是這樣,丘萬良等一幫曹元奎的親信就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冷汗直冒。
他們懷疑這是魏良臣在誘他們出來。
“真的沒有麼?…”
見時間差不多了,魏良臣又問了句。
他已經給機會了,現在不走他魏公公可以寬宏大量,都當貼己人用着。可若再敢有人對他魏公公不服,背後捅他魏公公刀子,那便休怪他魏公公翻臉無情了。
這時卻有一番子從人羣中走出,半跪於地,拱手朝魏良臣道:“屬下崔應元願奉公公號令,萬死莫從!”
唔?
魏良臣雙眼微眯,這是個把握機會來走捷徑的。
一些檔頭見了那番子,卻是紛紛暗罵一聲這大興無賴子忒是不要臉!
杜文詔識得這崔應元,這傢伙原是大興的一個市井無賴,不知怎的進了東廠充任校尉。
因其是無賴子出身,非錦衣衛體系,所以不得內外大檔重視,一直在東門菜場當聽記,每日呈到陛下案前的京師菜價便是由崔應元整理彙報的。
“好,很好,咱家正用要人,你這些日子便在咱家身邊聽差吧。”魏良臣不管崔應元是何目的主動投效,一概重用,這也是個姿勢和態度。
“多謝公公!”
崔應元大喜過望,也不理會同僚如何看他,徑直上前走到魏公公身後,按刀伺立。
田爾耕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好似認識的。
魏良臣見狀,有些奇怪田爾耕爲何認識這番子,旋即暗罵自己一句真是沒記性。
這崔應元不就是同爲五彪之一的崔大檔麼!
崔應元和五彪之中另一位錦衣衛出身的楊寰都是田爾耕的心腹。
天啓年間大案,凡是許顯純殺人之事,都是崔應元與其共同爲之,也是個心黑手辣之輩。
不用說,這崔應元定是認識田爾耕的,說不定他之所以主動出來投效魏公公,乃是見了田爾耕在此的原因。
一衆大小番子縱是唾罵崔應元行徑無恥,然他們卻也不敢做那出頭好漢。
“咱家再問一次,有沒有要走的?”
魏良臣的視線直接落在了先前敢圍他的那理刑百戶身上,他希望對方識趣些。
理刑百戶是東廠的高層人員,編制卻是錦衣衛系統。先前田爾耕能殺曹元奎,乃是因曹元奎暴起行兇,事出有因,正當防衛。
但曹元奎一衆親信都是出自錦衣衛,而錦衣衛是皇帝親軍,名冊都由五軍都督府備案,總旗、百戶以上官職更是吏部發冊,要處決這些人需要錦衣衛、五軍都督府及刑部、吏部乃至大理寺共同裁決,爾後報請皇帝才能處決。
魏良臣顯是不能處決這些人,也不能強行趕這些人出東廠,所以他想讓這些人主動走,或者說主動滾回錦衣衛,莫要在東廠礙他的事。
擒賊先擒王,那理刑百戶膽敢帶人圍他魏公公,不用問肯定是爲首分子,因而魏良臣希望這傢伙帶個頭,打個樣。
可那丘萬良見魏良臣盯着自己看,額頭頓時發麻,手心也沒來由的涼起來,突然咬牙上前,“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腦袋用力的向地上撞去,苦苦哀求道:“屬下知錯了,請公公饒命,請公公饒命!”
磕頭求饒的樣子和丘百戶這身橫肉可是一點也不配,和他平日在東廠仗着曹元奎的勢力耀武揚威也大不同,熟悉他的人見了全都是吃了一驚。
魏良臣也是意外,他真是想讓對方走,而非蓄意殺他。見大小番子們都在看自己,其餘一衆曹元奎的親信們也是個個緊張不安,再見杜文詔在邊上欲言又止,遂改變主意,緩步走上前去扶那丘萬良起來,淡淡道:“咱家爲何要饒你?你又沒有干犯律法。”
此言讓丘萬良有些失神,不安的起身,怔怔看着魏良臣。
魏良臣輕笑一聲,既是於丘萬良,也是於其餘曹元奎親信乃至在場大小番子道:“既然沒有人走,那咱便要點卯了。但點了卯之後,再有違咱家令者,咱家斷然不饒!”
言畢,轉身面向杜文詔:“不知杜公公可否取名冊來?”
語氣是詢問,但態度卻是堅決。
按冊點名,此後這東廠便真歸他魏良臣提調了。
杜文詔看了眼魏良臣,又掃視了眼衆番子,擺了擺手,立時就有文書房的領班前去取東廠名冊來。
魏良臣命人搬來椅子就坐於堂口,背對嶽武穆畫像,正對“流芳百世”碑,按冊點名。
計點東廠在衙人員357人,旋讓杜文詔出駕貼,命田爾耕坐鎮東廠,自己則調數隊番子隨往刑部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