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未盡,良弓不可藏
聽着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曹丕和司馬懿才慢慢站起身來。曹丕讓司馬懿在桌几前坐將下來,自己卻去壁櫃中取出了一隻黃金鑄成的酒壺和兩個雕龍刻鳳的玉杯,放在桌上,道:“司馬君,大事已定,我們也可以坐下來一起喝點酒談談心了。”說着,持在手中的金壺一傾,爲司馬懿斟滿了一杯酒。
司馬懿靜靜地看着面前玉杯中的酒,猶如老僧入定一般,默然不動。過了片刻,他悠悠嘆道:“古語說得好,‘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名將亡。’世子殿下以爲如今大事已定,便迫不及待想除掉在下滅口嗎?”
曹丕如遭雷擊般全身一震,持着酒壺的手也激烈地顫抖起來,失聲道:“司馬兄,說……說什麼?”
司馬懿端起面前的酒杯,送到曹丕面前,冷冷說道:“世子殿下,你敢喝了這杯酒嗎?”
曹丕臉色一變,竟是不敢伸手來接。他沉沉一嘆,垂下頭來,不敢正視司馬懿。
司馬懿面如止水,微瀾不生,冷冷說道:“殿下以爲只要能順利繼承魏國公之位,就可以算是大功告成了嗎?這不過僅僅是一場新的漫長的征戰的起點而已!代漢而立,君臨天下的大業,你不想做了嗎?肅清萬里,一統四海的大志,你忘了嗎?平原侯與丁儀潛入暗處虎視眈眈,你忘了嗎?威武將軍曹彰擁兵十萬,在外伺機而動,你沒見到嗎?孫權、劉備獅臥國門窺測神器,你忘了嗎?……若是殿下可以憑一己之力將這些
大事自行了結,則在下亦不願碌碌苟活於世,現在就可以喝了這杯酒,一了百了,免得天天勞神苦思自討苦吃!”說着,他舉起那隻玉杯便要飲下。
曹丕霍然驚醒,大叫一聲:“不要!”猛撲上來,一掌將司馬懿手中玉杯打飛!“當”的一聲脆響,那玉杯摔在地上,頓時碎成幾片,酒也灑了一地,“嗞嗞”幾聲,立刻冒起數縷白煙,嗅之臭不可聞——果然是毒酒!
被司馬懿平平靜靜定如止水的眼神注視着,曹丕臉上現出深深愧色,已然雙膝跪下,埋頭不起。他本想司馬懿在這場立嗣之爭中介入太深,對內情知道得太多,也掌握了自己太多的把柄,讓自己頗有芒刺在背之感,便決定在事成之後讓司馬懿永遠在人世間消失。然而,剛纔聽了司馬懿那番話,他才清醒過來——司馬懿和他之間的關係太深了,如魚與水,已經達到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境地,而且,自己是“魚”,司馬懿纔是“水”!如果沒有司馬懿的支持與幫助,他不要說去奪取更大的勝利,就連自己剛剛得來的戰果也未必保得住。
把這一切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想通了之後,曹丕也顧不得丟臉,便開口求道:“司馬兄,曹丕一時糊塗,險些鑄成大錯!希望司馬兄一定要原諒曹丕愚昧之失!日後,我曹家之事,無論鉅細,一律託付於司馬兄決斷施行。我曹家與司馬家世世代代結爲骨肉之交,平分天下,共治四海!皇天在上,曹丕若是食言,甘受天誅!”
司馬懿靜靜地站着,默默地聽完了曹丕這番話,才
慢慢屈膝跪了下來,與他對拜而視。他緩緩說道:“願殿下記住今日此室之中你我秘語,不可效仿越王勾踐,只可共貧賤而不能同富貴——那樣的話,只能是自剪羽翼,危在旦夕。”曹丕聽罷,叩首無言。是啊!飛鳥未盡,良弓豈可藏?狡兔未死,走狗豈可烹?敵國未破,名將豈可滅?只恐他今日鴆殺司馬懿,明日自己便有不測之禍!
然而,司馬懿也就在這一刻暗暗決定,既然曹丕如此刻薄疑忌,也就怪不得自己今後要更將他緊緊掌控於手了!
父親大人當年說得對,無論將來遇到什麼樣的機緣,自己的命運都一定要由自己來把握。把自己的命運交由別人來左右,是危險的。要做到任何人都不敢覬覦自己,就得造好自己的“勢”,築好自己的根基,使別人不得不懼,不得不服,不得不退避三舍。同時,他也深深地懂得了曹丞相在建安十五年十二月寫的那篇《讓縣自明本志令》所講的——“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在他看來,曹丞相其實還在文中點明瞭另一層意思——所有集權臣、能臣於一身的人其歸宿都是一樣的,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
想到此處,司馬懿心頭微微一震,不禁擡眼仔細看了看自己面前這個外強中乾的曹丕。一瞥之下,他竟發現曹丕那副故作莊敬、色厲內荏的表情,竟與那個傀儡似的漢獻帝頗有幾分相似。他在心底沉沉嘆了口氣,攏在袍袖之中的雙掌一下捏緊了拳頭,暗暗想道:難道天命真的會應驗在我司馬氏一族嗎?我真的註定要成爲第二個曹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