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渚在胸口的那個符咒上悄悄點了兩滴血後便老實了下來。
辰渚不罵爾笙,爾笙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找茬,於是兩人每日在破了門的船艙里老老實實的蹲着。爾笙滿足的吃了幾日的大白饅頭,把臉都笑爛了。以辰渚的修爲早不用日日吃五穀雜糧,每當他看見爾笙那副滿足的表情都會嫌棄的哼哼上幾聲。
這種在膽戰心驚中夾雜着些許平淡安和的日子總歸有打破的一天。
那日正午,天氣晴得好,忽然海天相接處便捲起了一股黑氣,慢慢瀰漫了整個天空。
爾笙在船艙門口看見了遠處的景色,招呼了辰渚過來:“是不是你仙尊他們來救我們了?”
辰渚往遠方一望,神色凝重下來:“邪氣沖天,怎會是我仙尊來了。想來是這船的目的地要到了。”
目的地?傳說中那個會吃小孩的海妖那裡?爾笙想到這個不由有點膽寒,忙把一鱗劍緊緊抱在懷裡:“那我們怎麼辦?”
“等。”其實辰渚心裡也是害怕的,聽見船上傳來越來越多小孩的哭聲,他自小便學習的俠義之心容不得他退縮。辰渚心道,若是等不來仙尊,他身爲在場唯一一名修仙者也決計要與這些妖孽鬥上一鬥,哪怕是戰死也好過苟且偷生。這也是他近些日子來看不慣爾笙的原因,在他看來,爾笙特意跑去與那什麼孔美人搭腔,要他應允收她爲徒就是一種認賊作父的怕死行爲。
爾笙看了辰渚一眼,還真就老老實實的抱着一鱗劍坐到角落去了。她垂眸摸着一鱗劍,不知在想些什麼。
話說在那海上黑霧騰起後,有人稟報了孔美人,他這才懶懶的從牀上起身,慢悠悠的洗漱了,披上一件大麾,打着哈欠信步走到甲板之上。適時,船已完全行駛入那片黑雲之下,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的落在甲板上弄得孔美人一臉嫌惡:“這死海妖擺什麼排場,溼了我這身衣裳我就點把火煮了這片海。”言罷,手一揮,一個帶着橙色光暈的結界撐在孔美人周圍。
雨點落在結界之上均化爲一股白煙,刺溜一聲便消失了。
“喂。”孔美人登上船頭,輕喚一聲,“本……公子可沒空跟你耗,出來,咱把貨換了我還要去比美呢。”
話音剛落,前方黑色的海里慢慢升起一個巨大的物什,帶着四周的海水激盪不斷。船像要翻了一般左右搖晃。船艙裡坐着的爾笙便像個球一樣從左邊滾到右邊,又骨碌碌的滾回去。
辰渚緊緊抓住船艙門沿,眼裡鄭重的神色在看見那海妖的本體後忽然變得驚悚,但等那海妖完全露出身子時,辰渚嘴角抽了抽:“哈?”
這時,海面上的波浪慢慢小了下來,爾笙將一鱗劍插在甲板上,艱難的站穩身子,一步一步搖搖晃晃的往門邊挪。滾得有點暈乎的腦袋看見遠處那個妖怪,愣了許久才驚恐的拽着辰渚的袖子叫:“那是什麼!那是什麼!看起來好厲害!天哪天哪!”
辰渚默了默:“據無方藏書閣裡的《海國異州志》記載,那貨……應該叫海馬。”
“什麼馬?”爾笙驚,“翻了一雙死魚眼的馬!不得了不得了!”
辰渚揉了揉額角:“照理說,海馬應當沒有這麼大的纔是。而且……它是不吃人的……”
兩人正說着,那巨大的海馬忽然‘呲’的吐了口氣,夾雜着海水噴得一船都是。它對着孔美人說:“孔雀,五十個小孩,我要先驗貨。”
孔雀招了招手,示意下屬們把小孩們帶出來。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被拖到了甲板上,他們此時已經全然嚇呆了,互相抱成團哭作一堆。
那海馬妖點了點人數,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尾巴從海里托出一個黑黝黝的珠子,一時邪氣四溢。
辰渚見了那物渾身一震:“邪靈珠!”
爾笙又是一呆:“什麼豬?”
辰渚神色更爲凝重:“集天地邪氣而成的魔珠,自天地起始時便存在了,他的邪氣能魅惑人心,控制人心神,令其失去人性。”
爾笙點頭感嘆:“好厲害的豬。”
“我聽我仙尊提過,數百年前此物曾大亂世間,墮仙長安一怒之下將此物擲與茫茫大海之中。從此它便再沒出現過,沒想到……”辰渚皺眉深思,“這些妖怪用五十個孩子來交換此物到底意欲何爲……”
孔美人高傲的仰頭望向海馬道:“珠子給我,我便把這些孩子投進海里。”
海馬捲起尾巴,剛要把珠子送到空美人手裡,忽然,一股殺氣驀地傳來,海馬一驚,卻見一個少年騰空而來,手中迅速結了個印徑直拍在它尾巴上。海馬痛而驚呼,尾巴一伸,那珠子險些落入了海里。
辰渚見突襲未成,靈力猛的爆出,意欲切斷了那海馬的尾巴。
忽然間,斜裡甩出來的一根長鞭捲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拉回狠狠扔在甲板上。孔美人笑得冰涼:“找死?本公子成全你。”言罷,手輕輕用力,那黑色的長鞭竟然自根部慢慢長出了尖刺,眼瞅着就要長到捲住辰渚脖子的那部分。如此長的刺刺入脖子中,辰渚必死無疑。
孔美人正閒閒冷笑,一柄漆黑的劍猛的向他擲來,孔美人冷哼,擡手便用鞭子去擋,哪想那劍鋒利得出乎意料,瞬間便斬斷了他的鞭子直直插入甲板之中。
辰渚忙拽開了幾乎令自己窒息的鞭子,胸腔快速起伏。孔美人挑眉看了看手中的斷鞭,而後眼神涼涼的落在了船艙口的爾笙身上:“這柄劍倒是出乎意料的鋒利。小丫頭,我對你的夫君越發感興趣了。”
沒了一鱗劍在手,爾笙有些怕的往後退了退。
海馬此時回過神來,怒道:“孔雀,你沒有誠意。竟還帶了修仙者。”
“這修仙的小子和那丫頭都是臨時抓的,怎麼?難不成你想讓無方的那些閒人知道咱們的交易?”
“哼,如此你便將這丫頭與小子都留下,我要親自處置他們。”
孔美人摸了摸自己的臉道:“小子你可以帶走,不過這丫頭我要留下。”
“孔雀,邪靈珠在我手,你現在得聽我的。”
一絲陰霾劃過孔美人的眼眸,他眯了眯眼:“海妖,你,這是在要挾我?”
不等海馬再說話,孔美人手一揮,一簇烈火如刃般飛去,徑直切斷了它的尾巴,隨即又帶着邪靈珠飛回了孔美人手上。
海馬痛得直叫,孔美人嫌棄的掏了掏耳朵:“本公子本想守誠信好好與你做生意,奈何你實在太不討我喜歡了。”他擺了擺手,“趁我砍你頭之前快點消失在我眼前,快走快走。”
海妖怒極而起:“孔雀小妖太過狂妄!”隨着海馬的怒火而起的是立即洶涌起來的海浪,甲板上的孩子幾乎被拋進海里,尖叫聲不絕於耳。
爾笙本想趁着這個機會去把一鱗劍撿回來,可是船晃得實在厲害,爾笙走了沒有一步,便被晃趴在地上。
死了死了。爾笙在慌亂之中看了怒火沖天的海馬一眼,心道,長淵,我身葬大海之中,沒法去找你了,但是你一定得記得,我一直是念着你的!
在此慌亂之際,天邊一抹白光倏地激射而來徑直穿透了海馬的頭部。
海馬一聲慘叫,隨即四周風雨驟減,鋪天蓋地壓下來的黑雲也漸漸散開,爾笙擡頭一望,一位身着無方道服的男子自天邊踏雲而來,他看樣子約莫三十來歲,眉目生的俊逸,他走得不徐不疾帶着幾許慵懶隨意,卻一步千里,眨眼間便行至船邊。
男子落地之處正是辰渚趴着喘氣的地方,他拍了拍辰渚的頭:“好小子,勇氣可嘉,可就是笨了些。”
辰渚擡頭望了男子一眼,嘴角抽了抽,但是礙於對方的身份,還是恭恭敬敬的喚了聲:“師叔祖。”
來人名喚沈醉,乃是如今無方仙尊的關門弟子,他天資聰穎,生來便有仙緣,奈何是一副極爲懶惰的性子,對法術修行不甚上心但卻嗜酒如命。至今也只收了一個徒弟,說來他的徒弟爾笙也算是認識,正是那日救她於殭屍嘴下的仙子霽靈。
沈醉的脾性導致他在無方的小輩中很不受待見,因爲各家師父都喜歡在背地裡說他閒話。只是他自己不在意罷了。
現在他會出現在這裡,不過是因爲他跑出山來四處遊歷,正巧走到臨海城附近,聽聞前幾日無方收徒的事,心知不對,這才追了過來。
沈醉撓了撓頭:“這可如何是好呢,偏偏讓我攤上這樣的事了。真不想管啊。”
孔美人對海馬的死全然無動於衷,上下打量了沈醉一眼笑道:“無方閒人,你就此離開本公子就饒你一命。”
“唔。”沈醉想了想,“好吧,我馬上走。不過你手裡的那顆珠子得和我一起走。”
美人一張絕美的臉笑得妖嬈:“狂妄。”
沈醉揉了揉手:“我琢磨了一下,我其實是打不過你的,不過呢,你重傷在身,我拼着這身修爲也不是不能將你砍咯,左右我是不能讓邪靈珠再現人世的,咱倆就鬥一鬥吧。”
辰渚瞬間覺得他家師叔祖偉大了起來,雙眼溼潤的將沈醉望着。
美人依舊挑了挑眉:“這一船五十個孩子,還有這小子你就不顧了?讓他們陪咱倆一起死?”
沈醉故作深思的想了想,隨即笑道:“爲了天下太平,他們會死得其所的。”
辰渚不可置信:“師叔祖!”
爾笙趁兩人對話之際,慢慢摸過去握一鱗劍從試圖將其從甲板裡拔了出來,奈何她那一擲實在是扔得過於用力,劍尖沒入甲板很深,她費了半天力,才拔了一點出來。
適時,天邊又急急划過來三道銀光,沈醉擡頭一看:“哎呀,我師兄他們怎麼也到了。”他笑得頑劣,“這下我可不用和你拼命了,拼命的活交給他們就好。”
辰渚一臉無可救藥的望他。
孔美人平靜的面容總算開始有點僵硬起來。而船上假冒無方弟子的妖怪們此時也都亂了手腳,全都嚇得現了原型。而孩子們臉上皆是欣喜而期待的表情。
唯有爾笙,她全然不管周圍發生了什麼,奮力拔着一鱗劍,卯足了勁兒,在那方蹦蹦跳跳。
孔美人突然道:“好吧,這珠子我不要了。”說着把邪靈珠往身後一拋。
彼時爾笙正巧使了股大力,猛的將一鱗劍從甲板中拔了出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孔美人扔出去的珠子恰好撞上了爾笙□□的劍刃上。衆人只聽爾笙一聲蠻力十足的大喝:“哈!”接着一聲清脆的響聲便傳了來“咔嚓”。
邪靈珠,被生生斬成了兩半。
辰渚瞠目結舌。
沈醉吃驚的吹了聲口哨。
而孔美人聽得這聲脆響後,僵硬的轉過頭去,只見地上擺了兩塊像普通的石頭一樣的半球體。他不敢置信的望向爾笙。
爾笙還在欣喜的摸着劍,突然間受到衆人矚目,她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剛想開口問什麼事,孔美人的身影猛的一閃,瞬間便化作一股黑煙消失了,空中只餘他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小丫頭!你給我記住!”
爾笙眨巴着眼,半晌後再沒聽到後文,有些奇怪道:“他怎麼話說一半就走了,他是要讓我記住什麼?”
衆人皆黑線。唯有沈醉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小妮子竟然能斬得了邪靈珠!”
爾笙又是一驚:“我什麼時候斬了豬?”
沈醉指了指地上兩塊石頭:“這可不是斬了麼。”
爾笙的表情忽然變得奇怪:“這隻豬怎麼生得這副模樣?”
衆人聽得她的話,瞬間變得無語。在一陣吵吵中,並沒有人發現,化爲石頭的邪靈珠裡有股奇怪的黑氣倏地冒出,慢慢悠悠的被爾笙吸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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