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淵是被臉上奇異的觸感弄醒的。他睜眼一看,是一個一兩歲的小孩正在用舔得晶亮的手指頭戳他的臉。對上長淵驀地清醒過來的眼神,小孩怔愕了一瞬,然後還不會說話的他呀呀叫起來,手指頭更是一下一下狠狠往長淵頭上戳去。
長淵默默捱了幾記,見小孩樂夠了,便捉了他的手,自己一翻身坐起來。環視四周,只見這處是一個破破爛爛的茅屋,家裡除了茅草別的什麼都沒有,真正的家徒四壁。長淵沒看見爾笙的身影,正欲起身忽覺手指一重,竟是那一兩歲的小孩滾在地上,咬住了他的手指,嘴脣蠕動,,吮吸着他的指頭,就像吮吸着他媽媽的乳|頭一樣。
長淵無言的盯了他一會兒,發現這小孩並沒有自己放開的自覺,他肅容道:“休得放肆。”
小孩哪會聽他的話,兀自吸得歡樂,咂巴着嘴一副極爲滿足的模樣。
這……該如何是好?長淵覺得自己該給這個肉球一點顏色看看,但是又覺得他像泥做的,輕輕一捏便會碎掉,彼時爛了一地的肉,實在不雅……
正爲難之際,門口突然“嘭”一聲碎裂的清響引起了長淵的注意。他回頭一看,見一個衣衫襤褸面色蠟黃的女子呆呆的望着他,愣在門口,她的腳邊是一個摔裂了的陶碗。
咬住長淵手指的肉球見到來人,嘴一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也不哭鬧,嗷嗷嗚嗚的叫了兩聲“姐唧”,便手腳並用着向那女子爬去。女子見孩子離自己越來越近,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但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她一咬牙,頂着長淵的目光,急急跑上前來,一把摟住小孩便往門外跑。
腳步踉蹌,神色慌張。
長淵心中起了疑,也跟着走了出去,破茅屋外是一條死寂的小巷,剛走出巷口他便看見爾笙呆呆的站在街邊像木頭一樣失了神。
他環視四周,整個大街上一片死寂,偶爾在房屋底下會傳來幾聲細碎的呻吟咳嗽,空氣中充斥着屍臭和焦糊的味道,在不遠的一角,有人正架着火在焚燒着東西,散出一陣陣黑煙。
眼前這些景象一如多年前發生殭屍之亂時那般。但是長淵清楚的知道,這次並非邪魔作怪,而是瘟疫。這裡沒有邪氣妖氣,只有人類的絕望和數不盡的壓抑。
“爾笙。”
聽聞熟悉的呼喚,爾笙微微一顫,她轉過頭來,眼中空洞一片,而眼底卻隱隱壓抑着驚惶:“長淵……我們真的出了荒城麼?”
“此處沒有黃沙亦無封印之力,是人界。”
長淵的記憶停留在他們踏入紅光之中的那一刻,隨意黑暗襲來,他意識便沒了,再醒來時已是此地。
“人界……人界……”爾笙反覆呢喃着這兩字,不敢相信一般。
長淵伸手摸了摸爾笙的腦袋,他心知此情此景定讓她回憶起了不好的東西,剛想安慰她兩句忽覺余光中一個女子身影慌張跑過,他眸光一凝,牽了爾笙的手道:“且隨我去看看。”
僻靜的角落,兩個女子手中各抱了一個小孩,兩人都神色萎靡,磨磨蹭蹭了許久,爾笙正不解之際卻見她們將自己懷裡的孩子交換了過去。小孩離開親人的懷抱開始不安的叫嚷起來,兩個女子不約而同的失聲哭泣,神色間的絕望痛苦難以言喻,最後那年長一點的女人終是背過身,狠心離去。
女人走後沒多久,小孩便不依不饒的哭鬧起來,抱着她的女子便也跟着一起大哭,但是沒哭多久,她卻將孩子放在地上,手中抱起一塊石頭,竟是作勢要生生砸死小孩!
爾笙大驚,喝道:“你要幹嘛!”她身型一閃,急急衝上前去,劈手打開女子手中的石塊,隨即抱起了地上的孩子。她罵道,“這麼小的孩子,你也狠得下心!”
那女子被爾笙打翻在地,她彷彿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埋頭在地上哭得可憐:“我,我也沒辦法……已經好久沒吃東西了,父親已經得病去了,家中母親快要活活餓死,相公又染上了病,我真的沒法了,真的沒法了……”
爾笙聽得心驚:“你……竟想殺了小孩吃?你……”她猛的驚悟,“難道方纔那女人與你換了孩子也是想吃掉?”
女子掩面痛哭:“畢竟是親人……我怎麼下得了手,只得與別人易子而食。”
長淵眉頭猛的蹙緊,爾笙臉色刷的白了,將懷裡的孩子扔到長淵手上,扭身就跑,徑直往方纔那女子離開的方向追去。
女子仍舊趴在地上低聲哭泣,長淵將她望了一會兒問道:“何以不離開此地,另謀出路?”
“城門在疫情散播開之前便關死了,大家都出不去,沒有糧食也沒有藥,死的人越來越多……”提到這事,女子哭得更加傷心,“聽說城郊的鹿山上便有治疫病的藥,只要能得到藥大家都能得救,但、但那可恨的城守,他害怕疫病擴散到其他城鎮,害怕以後上面追究……他不肯放任何人出去,大家都只有被圈在城裡,即便沒有染上病,也得被活活餓死!”
長淵聽罷,默了許久,他把孩子放到女子身邊道:“照顧好這孩子,今夜在此處來取藥與糧食。”
女子望着長淵的背影,出神了許久,她回過頭來,又緊緊盯着還在哭鬧的小孩,她想,或許她的弟弟已經被別人吃掉了,或許這個人只是個騙子,城門緊閉,他又怎麼出得去。丈夫與母親生命危在旦夕,這小孩是她用弟弟換來的,她應該把他殺了吃……
她撿起眼前的一塊石頭,手用力得發抖。長淵知道她在做什麼,但是遠去的腳步卻沒有停止。
小孩哭鬧不斷,女子高高舉起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最終她還是扔開石塊,抱起了孩子貼着他的臉,與他一起嚎啕而哭。
長淵想,人這種東西,雖然有時脆弱,有時低賤,有時無恥可笑,但在偶爾,那一瞬間的選擇依舊讓他感覺到美好。
他找到爾笙的時候,爾笙正對着四個面黃肌瘦的人說道:“今天晚上,我會把藥和食物給你們送進來,你們看好小孩,不許把他吃掉!”末了她又補上一句,“你們要吃了他,到時候我就在你們面前使勁兒吃東西,或是把糧食燒掉,總之半點不分給你們!”
聞言,長淵在心底輕笑。
爾笙安撫好了那幾人,轉過身來便看見了長淵在後面等她。兩人互相望了一會兒,爾笙不厚道的笑了:“長淵,我想幹壞事了。”
長淵點了點頭:“我也正有此意。”
“聽說囤積的糧食和治病的藥草都在鹿山之中。”爾笙想了想,“貌似這裡的城守也正躲在那裡。我覺得這樣可不大好,師父曾與我說過,入了無方的門便是無方的弟子,要與無方共存亡的。我琢磨着一個門派的弟子都該有這樣的節操,那麼受着百姓供養的城守自然也有這個節操纔是。我們要不把城守也帶回來吧。長淵覺得如何?”
見爾笙一臉正色的說出這番話,長淵眼底漾起了笑意:“甚好。”
傍晚時分,安居與傲城城郊鹿山行院之中的傲城城守莫名失蹤了,山上藥草也被採摘了一大半,倒是糧食並未囤積在城守行院裡,而是放在一個距傲城很近的一個軍營之中。理所當然的,軍營也失竊了。
夜幕慢慢落了下來,一道黑色的影子劃過傲城上空,灑下了糧食與藥草。城中民衆皆稱看見了神龍蹤跡,以爲是天神來救自己了,忙對天着三叩九拜,感激涕零。
爾笙坐在長淵的龍角之間,看着被打暈了綁做一團的城守,咯咯笑得厲害。她狠狠掐了一把城守肚子上的肥油道:“這個傢伙是個沒血性的窩囊廢,還沒打他就哭着求饒了。也難怪,他這麼厚一層皮,我估計就算是一鱗劍砍下去,他也只會流油流不出血了。”
金色的眼眸微微一彎算是他捧場的笑了,待到了城守府邸,長淵落下,他接了爾笙,也不管城守像肉球一般“噗”的摔在地上,痛得清醒了過來。長淵默不作聲的拍了拍爾笙的掌心:“摸着髒。”
爾笙任由長淵拍了一會兒,她問道:“我摸了這個男人,你吃醋了?”
長淵一怔,隨即點頭道:“吃醋了。”
爾笙眼眸一亮,嘴角不受控制的咧了開來,抱着長淵一個勁兒的蹭:“長淵吶,相公吶,沒想到你已經這麼喜歡我了,有沒有愛入骨髓?有沒有刻骨銘心?”
由着爾笙膩着他蹭了許久,蹭得他心跳微微變快,他索性一把抱住爾笙一口咬在她嘴脣上,在她的脣邊說道:“有,都有。”溫|熱|溼|滑的舌頭不經意間觸碰到爾笙的脣畔,他像是突然領悟到了什麼一樣,用舌尖舔過爾笙脣畔的弧度,然後微微深陷進入了她的嘴裡。
爾笙一驚,下意識的往後退,長淵略帶強硬的摁住爾笙的後腦勺:“別動,我貌似……琢磨出了點東西……”
爾笙果然不動了,身子繃得死緊,牙關咬得更緊。
長淵努力了一番,無法繼續深入下去,他終是無奈的放開了爾笙,眼眸中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曖昧溼意,他有點委屈的喚了一聲不配合的女主角:“爾笙……”
爾笙依舊死死僵硬着身子。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會兒,長淵一聲嘆息,掛出了一絲苦笑:“慢慢來吧。”
爾笙的情緒也慢慢放鬆,她抿了抿脣,回憶了一番剛纔的動作,認真問道:“方纔我是應該張開嘴麼?”
長淵也迷茫的皺眉想了許久:“……或許該。”
“咳……咳咳!”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探討,肉球城守憋得一臉豬肝紅,待發現自己笑出了聲引來兩人注意後,他又嚇得面色慘白:“大俠!大俠!別殺我,小官不是有意的啊!你們親着繼續親着,小官啥都沒瞅見。”
爾笙一拍腦袋:“對了對了,長淵他還沒給收拾完呢。”
長淵不悅的眯了眯眼:“我來動手吧。”
城守嚇得面如土色,鼻涕眼淚橫流,一個勁兒的求饒,但這兩人只是把他綁在主廳的椅子上便離開了,別的什麼都沒做。城守兀自愣了一會兒,突然想城中疫病尚在,他如今一人被綁在這裡,彼時得了病死了都沒人知道。
他尿了褲子,哭道:“大俠!你們回來,小官知道那種時候該不該張嘴!小官知道後面該怎麼做……小官都知道啊!你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