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帳裡已經亂成一團,前線的消息正像雪片般傳來,有好有壞,互相矛盾,連羅羅大軍到底行進到哪裡都說不清,將領們意見紛紜,吵嚷不休,舒利圖還算鎮定,可他不知道聽從誰的意見纔好。
多敦帶着夥伴們來了,站在舒利圖附近,冷眼旁觀。
顧慎爲與方聞是一進來就被衆將圍住,正如小閼氏所預測的,當危機來臨時,龍王比一名從來沒打過仗的王子更受歡迎。
舒利圖鬆了一口氣,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宣佈將軍權交給王師。
顧慎爲自然而然地接管了北庭軍隊,沒有任何人提出反對,多敦似乎真心將自己當成了客人,對此不置一詞。
顧慎爲做的第一件事是制止衆人亂出主意,命令所有帶來消息的士兵重新報告,按照時間、地點分門別類,剔出無效的舊消息和明顯的誇大其辭。
兩刻鐘之後,終於整理出大概情況。
羅羅率軍第一次進到龍庭的時候,舒利圖十幾萬大軍嚴陣以待,雙方對峙,沒有發生大規模戰役,隨着冬季臨近,羅羅退兵,舒利圖分兵南下,所有人都認爲戰爭最早也得在明年春夏之季才能展開。
羅羅出人意料地使了一個回馬槍,途中休整一段時間之後,他竟然向南進軍,以銳不可擋之勢擊垮了西域東部的中原駐軍,解決背後隱患,隨後馬不停蹄一路西行,半個月前重返龍庭,包圍了留在那裡守衛老汗王陵墓的五萬近侍軍。
消息從這裡變得混亂,有人說近侍軍覆滅,羅羅正在大規模挖掘陵墓,也有人說雙方沒有開戰。仍然只是對峙,但每一條消息都表明,有一支數量不詳的羅羅軍隊正向通天關急行,最多不超過十天就會殺到,前線的斥候幾乎是在敵軍先鋒的追趕下回來報信的。
雖然詳情未明,羅羅的戰略卻已經非常清晰。他要速戰速決,在最後一段適合作戰的季節裡消滅舒利圖軍主力,從而取得草原的大部分控制權。
舒利圖軍分兵過冬的作法一下子成爲難以挽回的錯誤。
方聞是特別關注中原的反應,但這方面的消息少得可憐,中原的大軍都屯駐在本國邊境,派往西域的沒有多少,面對羅羅的不宣而戰,一時間無法組織反擊,即將到來的冬季更成爲不可逾越的障礙。
顧慎爲過去半年取得的權威正經受着巨大考驗。將領們雖然接受他的統帥地位,卻不相信龍王會是馬鞭羅羅的對手,只安靜一會,又發生了爭論。
“這場仗不能打,羅羅敢來,必然是早就做好準備,我軍應該避其鋒芒,用不了多久。第一場冬雪就能替咱們打敗敵人。”
這是最主流的意見,也是北庭騎兵常用的戰術。但是向哪裡撤退卻有着多種意見,通天關、小宛國、乃杭族都成爲可能,甚至有人建議一直向西,到哪都行。
也有人力主迎戰,“怕什麼?羅羅遠途奔襲,必然人疲馬乏。我軍以逸待勞,還有的不贏?多敦王子七萬騎兵,龍王數萬兵馬,小王軍近十萬人,乃杭族也有十萬人。加在一起達三十萬之衆,這要是一窩蜂跑了,今後哪還有臉再回來?”
壞消息總是接踵而至,三十萬大軍眨眼就打了水漂,衆將領正在爭議不休,一個確切無誤的消息傳來:乃杭族拔營撤退,者速寧可身敗名裂,背上不守信用之名,也不肯殺死日逐王的兒子。
這一消息引發了更大的混亂,“乃杭族要投靠羅羅!我就知道,者速所謂的談判根本就是騙局,咱們都上當了。”
乃杭族如果真的倒向敵軍,舒利圖軍唯有逃亡這一個選擇了。
顧慎爲卻寧願相信者速不會做出這種事,“安靜,我有話說!”
龍王的命令仍有效果,衆將閉嘴,都看着他,顧慎爲卻將目光投向離曼。
離曼站在多敦身邊,說:“乃杭族不會投向羅羅,大概是要退兵自保。”
“你敢保證?”一名將領立刻發出質疑,“者速是你父親,可是瞧瞧朵爾查做出的事情,乃杭族還值得相信嗎?”
“我去把乃杭族請回來。”顧慎爲說。
帳篷裡一片安靜。
“這、這不可能。”另一名將領脫口說道,“龍王,我沒有不敬的意思,可是……”
“可是不試一下就永遠不會知道結果。”
將領們已經失去鬥志,顧慎爲知道,如果讓這支軍隊逃亡,自己經營西域的策略就會全盤皆輸,他必須再冒一次險。
“我去追乃杭族騎兵,舒利圖留下掌軍,由軍師輔佐,我的建議是迎戰,如果非退不可,小宛國是最好的選擇,那裡已經屯積大量糧草,足夠支撐一冬。”
“小宛國好像容納不下……”一名將領剛說半句,在龍王的注視下急忙閉嘴。
想要說服衆將還有許多麻煩,顧慎爲只能留給舒利圖和方聞是兩人。
多敦一直保持沉默,相比於人心不穩的將領,顧慎爲更擔心這位王子,方聞是的想法跟龍王一樣,衝他點點頭,表示自己會提防王子的陰招。
顧慎爲向帳外走去,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我跟龍王一塊去。”
離曼出人意料地站出來,“或許我能說服父親。”
多敦嚴厲地看着他,離曼面朝衆人說:“龍王說的沒錯,這一戰恐怕必須得打,要是讓羅羅不戰而勝,草原各部就會聞風而降。大勢一去,再想挽回可就難了。”
他這幾句話主要是說給多敦聽的,向主人深鞠一躬,快步追趕龍王。
龍翻雲已經點齊五百名衛兵,牽來火焰駒。
“你們留下。”顧慎爲接過繮繩翻身上馬,想要追回乃杭族,區區數百名衛兵毫無幫助。
龍翻雲吃了一驚,“龍王大意不得。”
顧慎爲壓低聲音說:“留下保護小王和軍師。”
“是。”龍翻雲勉強遵命。
“我是護衛,得跟龍王一塊去。”鐵玲瓏已經騎在馬上。
“我也是護衛,必須得跟龍王一塊去。”韓芬晚一步上馬,神情興奮得像是要出去遊玩。
顧慎爲同意了,“你們兩個在後面保護離曼。”
“龍王不能一個人去……”鐵玲瓏的勸阻才說出口,火焰駒已經躥出,普通馬匹可追不上。
時間急迫,顧慎爲只求速度。
軍營門口的斥候指出乃杭族的大致方向,發現問話的人竟然是龍王,嚇了一跳。
火焰駒全力奔馳,它不懂得主人的心情,只覺得酣暢淋漓。
顧慎爲一邊跑一邊尋思留下乃杭族的理由,朵爾查是不能殺了,此舉定會大大得罪小閼氏,得知她的陰謀之後,顧慎爲對此並不掛懷。
可能還得同意者速之前的全部條件,允許乃杭族取得很大程度上的獨立,這完全違背了老汗王生前的意願,顧慎爲更不在意。
他擔心的是即使條件全部得到滿足,者速也不肯留下,站在乃杭族的角度,坐山觀虎鬥或者乾脆投向羅羅,都是更好的選擇。
他必須得想個合適的理由,讓者速覺得幫助龍王才最划算。
天邊放亮,顧慎爲終於遠遠望見乃杭族大軍,與此同時,他被殿後騎兵攔住了。
“我是龍王,要見者速將軍!”顧慎爲大聲說。
“哈,這個小白臉說他是龍王?”一名百夫長不屑地說,“把你的大鵬鳥叫出來,我就相信。”
數十名士兵將顧慎爲團團包圍,箭都已經搭在弦上。
“快說出真實身份,否則我們要放箭了。”
“抱歉。”顧慎爲可沒辦法招來紅頂大鵬。
“抱歉什麼?”百夫長疑惑地問。
顧慎爲突然從馬背上躍起,撲向十幾步之外的百夫長,的確像是一隻大鳥。
數支箭同時射來,都被顧慎爲甩在身後。
在百夫長反應過來之前,顧慎爲已經站在此人身後的馬背上,一手按着頭盔,一手拔刀,威懾衆人不準放箭,然後運起真氣,大聲吼道:“者速,龍王求見!”
這一聲直傳到十餘里之外,包圍者無不變色,再也沒有人懷疑這名似有病容的年輕人是龍王了。
火焰駒跑過來,顧慎爲回到它背上,又說了一句,“抱歉。”
百夫長的臉色跟龍王一樣蒼白,示意騎兵們放下弓箭,“沒、沒事,只要你是龍王就行。”
百夫長派出士兵引路,帶着龍王追趕大軍,直到很遠還在遙望,向手下士兵說:“看到沒有?我在龍王刀下活下來啦。”
者速帶領大批衛兵迎過來,沒有好臉色,生硬得像是一塊頑石。
“來者止步!”者速身邊的將領命令道,此時雙方還隔着四五十步,幾百名衛兵或彎弓搭箭,或挺槍向前,對龍王戒備重重。
顧慎爲張開雙臂,表示自己並無敵意,大聲責問:“者速,你是言而無信的小人嗎?”
者速頑石般的臉龐變成了烏黑的鐵塊,龍王可沒資格對他說這種話。
顧慎爲挑釁者速的同一時刻,舒利圖主帳裡,自從龍王走後形勢發生變化,多敦終於開口,說服了相當一部分將領,“小宛國彈丸之地,怎麼容納十萬大軍?通天關背倚疏勒國與璧玉城,易守難攻,補給方便,還有比這更好的過冬之地嗎?”
方聞是與舒利圖的反駁淹沒在嘈雜的贊同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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