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道同心悖終難共

斯人一行離開廣成正教,收拾了一堆沒眼力見兒的天涯派嘍囉,到了同安城裡便就近找客棧住下。

亦清本意是讓斯人能安心冷靜一下,所以始終也沒去開解他。但發生了適才的事,斯人雖然仍舊沒殺人,但對那些人來說,今後恐怕只能生不如死!關鍵照這情景下去,斯人心裡的成見和憤怒難以消弭,誰也不敢保證他會變成什麼樣!

走到斯人客房裡,亦清看到他死氣沉沉的坐在牀邊,絲毫沒了往日的靈氣,心裡不禁又悔又痛!早知如此,真就不如一開始就拒絕道宣,最起碼諒他也不敢真在廣成正教自家硬搶!

可事到如今,後悔也已毫無用處了……

“斯人!師伯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其實這一切師伯也不願發生。你還年輕,而且從小也沒經過什麼事故,對這人世間你還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時候我們就算心裡再多不願意,但也不得不在現實面前低頭!”

斯人此時眼神渙散,盡是迷茫的盯着窗外,忽然問:“師伯!天涯派是邪派,廣成正教是正派!可是,他們有什麼區別……?”

亦清聽得又驚又怕!他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可其實心裡也明白很難避免!因爲對這種事,就算是自己除了堅定所謂“立場”,其實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用那些自己年輕時就已經不再相信的,長輩教導自己的話,如今睜眼說瞎話騙孩子,即便他能厚着老臉說出口,又如何能讓斯人相信?

或者,難道告訴斯人:那些搶你的人不是因爲私心貪婪,是爲了天下大義!

亦清爲人厚道,所以常常委曲求全,可若真能不眨眼說出這種話,那就不是厚道,而是無恥爲了!

亦清不是無恥的人,所以此時此刻他真的無能爲力了……

晚上,與師弟和師妹坐在一起,亦正臉色就壓根沒好過一丁點。商量以後,可回到了本門也就沒什麼可再商量了。關鍵仍不過是斯人,如果他還是個小孩子,被搶走了心愛的玩具,了不起哭鬧一陣總會好!

而現如今,偏就那麼巧,正邪兩派爭着現世,把人性最醜陋不堪的一面玩命展現出來,這種時候去教導斯人要堅守正義?他問你天涯派和廣成正教,誰是正派?亦清不就沒說上來?

這些老人其實對世態人情早就麻木了,所以對發生的一切也根本不會感到意外。但他們卻都不願意年輕弟子也和自己一樣麻木不仁,至少太早了!

要不要告訴斯人?只要不是純粹爲了取樂殺人,就能算正道?起碼算好人?

事實的確如此,可這話卻又有誰能說出口?通常人成長到一定年紀,自然而然就會明白這些,可現在誰也不敢確定斯人在那之前不會發生讓人痛心的變化。

此時他們心裡都不由想起了亦歡,雖然知道指望亦歡去教他徒弟堅守正義就是開玩笑,但至少如果這次他在,諒那道宣借多他個膽子也不敢提這事。

原本打算是一晚上休息好,接下來就趕路回去流雲山。可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一早浮生、葉黛紋和楚瑤等就先找上門了。

他們此來就是因爲建木現世,昨天已經很多人趕去查看了額,可幾條路上的人手都遭到了伏擊,加上之前白澤發狂,正道這次損失慘重!

而他們因爲之前尋木的經過,所以想要來找斯人一同前去。而亦清等人聽說之後當然首先會大義爲先,但都明白斯人就說不準了……

此時,斯人直勾勾看着他們,雙眼空洞無神。聽着浮生說完,他整個人始終沒有一丁點變化,甚至都無法判斷他聽沒聽到什麼。

見他這樣,浮生心裡悽然,想起了師父說過的話,一滴墨汁在清水中長久不散,但一滴清水到了墨盒中頃刻消失!

斯人於這世間就彷彿一滴入磨的清水,就算不會同污,想奢望他決心去洗清濁世,也未免太難爲人了。

現在人們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悲傷,但這時候也確實沒有更多時間給他傷心了。

心裡一急,浮生過去就像先把他拉走帶到地方去再說。可人雖然拉起來了,跟着便直接栽倒地上!

驚訝中,葉黛紋當即一把推開浮生,扶起了斯人:“夠了!他現在這樣就算去了又能幹什麼?就別再逼他了……”

浮生心裡又怎會不知道?可看到此時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自己心裡又比誰好過?

“斯人!我知道你傷心難過,整件事也的確是掌教對你不住!但我們修行中人,身負正道公義,若是被邪派搶奪了神樹的寶藏,你知道會有多少無辜之人犧牲嗎?你現在這樣一蹶不振,又如何稱得起是正道弟子?”

這話好像果真刺激到斯人了,不過他緩緩擡頭看向浮生,滿臉都是嘲諷之色:“正道?誰?我嗎?可如果我是正道弟子,那搶我小白的又算正還是邪?如果他們算正道,那正道就是可以隨便搶人東西嗎……?”

誰心裡都不好受,而這話除了不好聽,也真沒毛病!浮生一時無言以對,此時外面又急衝衝闖進一幫人,爲首的正是廣成正教戒律首座道莊!

之前尋木現世,就是他作爲廣成正教代表前往的。而且當時雖然沒有多少接觸,可斯人對他也同樣沒什麼好印象。

此時道莊一進門,就大喇喇道:“亦清道兄!此番建木現世,邪派中人搶先一步,不可再浪費時間,速速前往禦敵!”

他雖然是廣成正教長老,但如此對瀞靈派掌門囂張的發號施令,也確實很不合適。

亦清心裡本就堵得很難受了,此刻也忍不住氣往上涌,冷冷道:“本派正要回返,恕不奉陪!”

道莊一愣!他們很多人一直確實都從心眼兒裡把亦清當孬種,絕不會認爲人家是有涵養,爲人忠厚!而數十年的習慣自然,如今頭一次被當面頂撞,一時間不由得有點惱羞成怒了!

浮生一見趕緊肅然道:“大事爲重!道莊首座且先行一步,我等隨後便來……”

好歹浮生也是師叔,而且畢竟人家師父還活着,即便其自己不以長輩自居,此時這神情和語氣,道莊也不敢太過放肆了!

跟着,斯人冷眼旁觀着浮生向亦清等道歉,然後滿是譏諷的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正道……!”

半晌,浮生強忍悲痛道:“斯人!現在我暫不與你論對錯,好歹我師父與你有護命,傳功之恩!先前你並未因小白與掌教衝突,如今若請你再爲正道出一次力不算過分吧?”

事實上浮生也好,乃師也罷,自然不會想過真要斯人報答什麼。而如今但凡有一點辦法,浮生也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斯人聽了頓時精神起來,而此時卻已經毫無往日靈動,而是一片寒光電刃般的凌厲!

“我今天隨你走,便算是徹底還清了你師徒恩情,從此大家兩不相欠了,對嗎?”

浮生心痛不已,但無論如何最後還是咬着牙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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