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酒勁的原因,兩個中年男人告訴了林宇很多關於老人家裡的事,等林宇從酒館走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
走在幽靜的小巷裡,林宇一路上都很沉默,周圍也只能聽到他忽輕忽重的腳步聲。現在他已經知道了老人的身份,曾經是一家本地報社的編輯,她的丈夫是報社裡面的領導,兩個人就是在工作的時候認識的。
由於很早就拿上了數目可觀的工資,所以老人的生活條件在附近這一片算是很不錯,他們是第一個裝上固定電話的家庭,而且還有一臺人人都羨慕的東方牌相機。
不過這樣的好日子沒能一直持續下去,老人的丈夫和兒子相繼去世了,那家報社也因爲銷量越來越低,在老人生活陷入低谷的時候宣佈倒閉。附近的居民發現老人似乎一夜之間就白了頭,她變得很少出門,終於只和她養的那隻花貓爲伴。
怪不得老人認識地鐵上的字,還能把那一臺老式相機玩的很溜,林宇臉上苦笑了一下,孫奶奶果然和一般的老人不一樣,她有過很輝煌的過去,也享受過一家三口溫馨甜蜜的天倫之樂,只不過到了晚年,結局不太圓滿。
老人應該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去世了吧,還是把那一段痛苦的回憶刻意的忘掉了?林宇曾經聽說過,人類擁有選擇性失憶的能力,如果某一段回憶實在太痛苦,出於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大腦就會選擇性地將這段回憶抹去,對於當事人來說,痛苦的回憶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所以老人是不記得她兒子已經去世,纔會一直在家裡等他回來嗎?因爲兒子在十年前給過一句承諾,今年過年的時候他就會回家,只不過老人等了十個年頭,還是沒有等到她兒子回來。
靈魂狀態的男人一直跟在林宇的身後,他始終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一絲聲響,生怕引起死神大人的注意。因爲聽了小酒館裡面的對話,男人發現自己的罪孽又加深了一層,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詐騙的對象是一個已經失去了兒子的人,老人不僅膝下無子,現在連養老錢也沒有了,男人很怕死神會一把將自己推入地獄。
男人想起自己第一次打電話過去,叫老人媽的時候,老人的語氣是難掩驚喜的,她毫不懷疑地回答了一句,“兒子,你現在在哪?”
現在回想起這個場景,男人就覺得很是揪心,老人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聽到了自己的叫喚聲,以爲自己等待了十年之久的兒子終於出現了嗎?
後來男人會三不五時地催老人儘快取錢,老人雖然口頭上毫不含糊地答應下來,可總是會在電話裡顧左右而言它,甚至聊一些親人之間纔會聊的話題,比如過年回家的假請好了嗎。
當時男人覺得這個老太太的腦子肯定是秀逗了,就算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兒子,現在自己也還在綁匪手中,說什麼過年回家這種事情合適嗎。但男人還是保持了一定的職業精神,既然選擇當一個詐騙犯就要一騙到底,男人給老太太描繪了一個很好的圖景,他在電話裡告訴對方,自己的假早就請好了,今年一定會回去陪她過除夕夜。
之後老太太還給男人打了很多次的電話,男人一開始每個電話都會接,因爲他知道這是一條即將上鉤的大魚,可是後來他漸漸發現,老人在電話裡說的都是一些雞毛算皮的小事,男人甚至以爲自己碰上了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主。
於是老人每打過來三個電話,男人才會選擇性的接聽一次,也許是被老人發現了自己有意爲之,在後來的電話裡,老人開始牽扯到取錢方面的事。比如自己的銀行存摺找不到,或者把其中一張大額存單的密碼給忘了,她在電話裡詢問男人自己應該怎麼辦。
男人不得不又開始接聽老人的每一個電話,因爲他必須告訴老人如何在銀行掛失,或者如何用自己的身份證重置密碼,這些事情都關係着自己能不能拿到那三十萬。
經歷了一番艱難險阻,持續了長達一個星期之後,老人總算把那三十萬全部取出來了,現在回想起來,男人心裡突然生出一種感覺,老人是不是故意找各種理由給自己打電話,因爲她只想多聽一聽她兒子的聲音?
老人以前是報社的編輯,既能夠識字又會玩老式相機,所以不至於連取錢都需要別人教吧?男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甚至覺得老人可能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個詐騙犯,但又爲什麼要心甘情願地交出那三十萬呢?
......
重新回到了木屋,老人的房間仍然是關着的,現在應該已經陷入熟睡了。花貓倒是很精神,它翹着自己的尾巴在廳堂裡走來走去,像是在不斷巡邏守衛着自己的一方領土,一旦聽到哪裡有響動聲,花貓便會潛伏在地面,找準時機衝出去。
林宇走進自己的房間,他躺在那張古色古香木牀上,發現自己原本的計劃已經不能再繼續了。林宇一直認爲,只要幫助老人找到兒子就行了,男人的騙局會被解開,老人以後的生活也會得到保障。可是現在這種可能性已經不存在了,老人的生活不會有第三個人出現來改變,她以後也就只能自己一個人過下去。
既然如此,就只能讓老人認清現實了,她必須爲自己以後的生活做打算,自己也不可能一直在這裡陪着她生活下去,林宇在心裡暗自做下了決定。
這一晚,林宇輾轉難眠,不知道是因爲得知老人兒子的死亡,還是因爲總能聽到從遠處傳來一個男人乾嚎的聲音...
第二天清晨,林宇從外面的早餐店買回了一大堆的早點,他覺得老人需要一個更健康的體魄才能承受住第二次的打擊。老人在餐桌上吃了好幾個小籠包,喝掉了整整一碗皮蛋瘦肉粥,她的精神看上去很好,早早的就把老式相機拿了出來,因爲今天是要去拍攝五十週年校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