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如刀的寒風撕扯着雨絲,組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木子整個籠罩在其中。
木子走的很慢。單薄的衣衫早已溼透,凌亂的頭髮從頭頂上低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他努力的懷抱着雙臂圈起自己,不讓自己顫抖。
迎着風雨前進,瘦弱的腰支挺得筆直,每一步都帶着決絕的美感。
木子突然想到,自己人生中的每一次重大轉折,似乎都和雨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聽母親說,他出生的時候,是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夜裡。像平時一樣,父親又是外出豪賭徹夜未歸,母親自己撥通了醫院的電話。
七歲的時候,在母親的堅持下,他終於有了上學的機會。第一天走進學校大門的時候,天上飄着牛毛般的雨絲。
八歲,第一次得了獎狀,還有全班第一的榮譽。病重的母親笑的合不攏嘴,淋着寒冷的秋雨,特意上街給他買回了他最愛吃的蛋撻。
十歲,母親終於告別了這個夢魘般的世界,抓住木子的小手疲憊的逝去。那是木子最難忘的日子,那是個陰雨連綿的季節,母親下葬的時候,墓穴裡盛滿了雨水,屢次將棺材漂浮了上來。
十六歲,父親再婚,木子第一次見到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打扮的妖豔無比的後媽,聞到了她身上的那種刺鼻的劣質香水味。新婚的第一天,木子便和她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原因就是這個歹毒虛榮的女人竟然把母親生前用的東西全都扔出了門外,木子罵了她,罵的極其難聽,她打了木子,父親大發雷霆,將木子趕出了家門。木子守着母親生前所用的東西,在大雨裡淋了整整一夜。
十七歲,結婚紀念日還沒到,年輕的後媽便帶着偷偷賣掉的房子的錢,還有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神不知鬼不覺的人間蒸發了。那是父親喝醉的最徹底的一次,他將木子一個人鎖在家裡,自己出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借酒澆愁去了。年少的木子獨自守在窗前,傾聽着窗外那淅淅瀝瀝的雨聲,突然有種極度恐懼的感覺。也就是在那一晚,父親染上了毒癮。
還是十七歲,高二年級的木子輟學了。提着行李走出校門的一剎那,木子看着送自己出來的同窗同學們,淚水和雨水融合在一起,流進他的嘴裡……
十八歲,今天,這個夏天的第一場暴風雨正在肆虐。
今天,必將是他人生中的又一個巨大轉折點!
從今天開始,他決定要做嶄新的自己……
生存的方法,還有意義。
對於這些問題,木子一向是很迷茫的。悲慘的身世,殘酷的生活,讓他已經沒有閒暇,也沒有能力去思考這些。
所以,之前的他,就是這樣懵懵懂懂的過着。直到突然有一天,他偶然的在街上撿到了那張海報。那張海報有着巨大的魔力,讓他鬼使神差的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錢,生平第一次走進了電影院。看完這部叫做《意外》的電影后,他發現自己變了,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靈魂得到了昇華,自己的生命找到了真正的意義。而且更加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覺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目標。就好像一個人走在亂七八糟危險叢生的森林裡,忽然看到了前面的光明大道一樣,興奮,激動,又有些惶恐和不安。
然後,他終於策劃了他的第一次意外,目標,就是那個禽獸般的男人。這個男人,和他沒有一丁點的血緣關係,當初母親帶着木子改嫁,本想能過重新過平淡幸福的生活,可是沒想到,卻從此真正的進入到了火坑裡……木子不記得自己的親生父親,但也從來沒有承認過這個男人的父親的地位,因爲自從懂事起,這個男人所作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無恥,如此的令人不寒而慄,在這個男人的眼裡,母親和自己不是他的親人,而只是用來玩耍和發泄的蟲子,出口就罵,動手就打……木子一直就在這夢魘般的陰影中苟延殘喘着,母親死後,他更是陷入到了萬劫不復的苦難中……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男人一手造成的。他曾不止一次想過弄死這個男人,爲母親,也爲自己報仇,可是,他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從小生活在恐怖陰影中的膽怯瘦弱的孩子,直到這部電影的出現,終於讓他靈光一閃……
他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擬定好整個計劃的每個細節,從吊扇懸掛的牢固度,牀和木櫃之間的距離,木櫃上的魚缸和書本的位置,以及實施計劃的合適時間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在無數次的計算、演練、推測中慢慢成形了,直到那個下着雨的傍晚來臨,計劃終於開始了。出乎木子的意料,這計劃進行的是如此的順利,如此的完美,如此的神不知鬼不覺。所以,他成功了!他第一次品嚐到了勞心費神的努力後,得到勝利成果的喜悅。男人終於死了,他終於解脫了,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終於給母親和自己報仇了。
事後木子想了很久,其實事情也並不複雜,所有的一切,只不過發生在那一剎那而已。在看着男人按照自己編排的程序順利死亡的瞬間,在看到男人臨死前那痛苦和不甘的眼神的瞬間,之前的擔心、恐懼、不安,統統不見了。他心裡居然出奇的平靜,他甚至響起了小時候母親哄他入睡時唱的兒歌。
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
如果不是有馬六等三個人在,他甚至想輕輕的跟着那旋律唱幾句了。在那瞬間,所有的一切,都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所謂生存下去的方法,就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努力的活下去,不管是用自己的腦子,還是力量!
所謂生存下去的意義,就是要好好的保護自己,證明自己,實現自己!
那時起,他就感到自己就像破繭而出的蝴蝶,馬上就可以振翅高飛,開始自己的新徵程了。他決定離開這個夢魘般的城市,開始自己全新的生活。雖然自己一無所成,雖然還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裡,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麼,但是他已經不再迷茫了。因爲經歷過這次的事件,他已經對自己有了足夠的信心,他堅信,只要努力,只要肯付出足夠的精力,總會獲得成功的……
但是在離開這裡之前,他還必須完成一件事。那就是,復仇。
男人染上毒癮,是整個狀況開始急劇惡化的起點,而讓男人染上毒癮的三個人,老大、馬六、老三,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木子不能放過他們,堅決不能。特別是那天在門外聽到他們的談話之後,木子更是堅定了信心。
有了第一次計劃完美成功的經驗,木子要對付他們的方法也很快就確定了下來……
現在,距離上次門後偷聽他們談話已經過去三天了,在這三天裡,他們三個人都在不停的尋找他的下落,可笑的是,木子就在他們的背後。他們又怎能發現的了他?
三天過去,沒有任何木子的下落,三個人終於確定,木子——他們眼中的“那小子”,已經離開了鳳凰城。他們可以高枕無憂,放心的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但他們絕對想不到,在他們背後,有一雙少年的充滿怒意的眼睛,已經給他們判定了死刑。
木子把他的第一個目標,指向了老大。
這個頭髮花白,有着鷹鉤鼻子的男人,是個最不容易對付的角色,可以說是這個罪惡團伙的智囊,而且,馬六和老三雖然關係不合,但還是大部分時間呆在一起,下手的難度很大,那麼,只有從老大開始了。
男人的正常身份是一家工廠的看門人,住在鳳凰城還沒有拆遷的最後一處平房區內,自家有一個小院。因爲沒有望遠鏡,所以無法觀察院內及其家內的情況,所以要製造他在家裡的死亡意外直接不可能。男人沒有汽車,也從不坐車,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輛破舊但很結實的自行車,基於這一點,要製造車禍也很難。生活習慣:早上一般六點鐘出門,在院後新鋪的石子路上跑步,石子路直通到附近的一個小型公園,男人跑到那裡後,會慢慢的從公園返回,路上經過一家早點店,從哪裡吃完早點後回家,然後約莫二十分鐘後,在家裡穿戴整齊騎着自行車出門,騎大約十分鐘的路程到達工作的工廠門衛處上班,一直到下午五點鐘下班,上班期間男人除了中午午飯時間去食堂裡吃飯之外幾乎是呆在門衛處一步不出。下班後騎自行車回家,然後,馬六和老三就會如約前來家裡找他,然後三人一塊出門,繼續從事罪惡的勾當,至於回來的時間,就說不定了……木子確定老大沒有家人,因爲從來沒有別人從他家門口進出過。
目前掌握的情況,基本就是這些了,木子把這些細節研究了一遍又一遍,設想了無數製造意外的方法,但最後都一一推翻了。
掌握的情況太少,自己懂得知識也太貧乏了……木子突然有了種無力感。
但是,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這個人,必須按照我編排的程序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