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跳至我的肩頭, 金眸望向我。夜一道,“小冰,你究竟認不認識那個叫緋真的女子?”
我認識。
可他口中的緋真並不是這個時空的緋真。更重要的是, 她已經死了。
幾步走上前, 我欲走到豐臣靛跟前。卻被浦原喜助攔住了去路。“靠近豐臣君的話, 會很危險的。還是等他冷靜了再去比較好。”
“等他冷靜了, 有些話我就說不出口了。”和浦原對視了一會兒後, 他壓低帽檐放下了攔住我的手臂。
皮膚,是沒有血色的慘白。
碧藍的眼眸不再溫柔。他看着我,眼神透露着殺氣。
隔着一層淺黃色的結界, 我伸手輕觸了上去。“你想見緋真,是麼?”
他怔住, 薄脣微顫。掙扎着想要撕裂這一層結界, 低沉的聲音從他的脣間發出, “緋真……我要見緋真……”
“可是,她已經死了。”
不但是豐臣靛, 就連身後的浦原和夜一都陷入了沉默。
身上的虛骨停止擴張,藍眸內的獸性也隨之消失。才從方纔的虛化中清醒,豐臣靛卻紅了眼眶。
“你……剛纔說什麼?”
“朽木緋真,死了很多年了。”
幾乎是下一秒,豐臣靛輕而易舉地掙脫了浦原用來困住他的結界。浦原與夜一大驚, 下意識想要將我帶到離他遠一點的地方去。
“是白哉?還是朽木家的長老?還是藍染惣右介?”豐臣靛先他們一步使勁拽住我的肩膀, “小冰你告訴我是誰害了她?”
“爲什麼一定是陷害呢?”
雙肩止不住地顫抖, 他耐着最後的性子問, “那……是怎麼死的?”
“病死的。在你死後一年就病死了。”
……
浦原喜助的實驗室內, 我們席地而坐。豐臣靛自回房之後就再沒了聲音,夜一隻得守在商店門口以備他的忽然時空。
桌面上面瓶瓶罐罐的放了一堆, 裡面放着五彩斑斕的液體,一眼看去就很毒樣子。
放下帽子,淺金色的短髮比起在屍魂界時稍稍凌亂了一點。浦原喜助,你不能因爲在現世不用出去見人就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說不定豐臣靛就是看了你這種打扮才暴走的。
“小冰,關於靛君現在的記憶,你似乎很瞭解的樣子。”
“嗯。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可是結果我很清楚。”
“其實我和夜一桑都認爲,他的意志能堅持到現在,全部都是因爲想見那個叫緋真的女子。”深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可是,這跟支柱似乎毀了。”
“……對不起。”
“呀類,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用謊言獲取一時的安定本就不是長久之計。”停頓了很長時間,浦原才把那句話說出口。“小冰,對於靛君現在有兩種方案。我希望由你來決定。”
天空,是絕望的深藍。
繁星一閃一閃,宛若垂死掙扎。只是無論如何努力,終究會被黑暗所吞噬。就像人的命運,任你一再倔強,總有將你壓垮的一天。
透過敞開的大門,我看到一個落寞的背影。
豐臣靛竟坐在了商店門口。
走進一些,便發現了他微微顫抖的肩膀。真是,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很難看的。
“靛……豐臣前輩晚上好。”坐到他的身邊,他卻轉過頭去看着別處。“豐臣前輩,我不會嘲笑你的大花臉的。需要肩膀麼?”
他回首。
天色太黑,我只能看到他五光十色的眼睛。
“你……和緋真很熟麼?”
“算是吧。”
似乎還想問些什麼,可他欲言又止。將頭埋於雙膝內,肩膀顫抖得比方纔還要厲害。分明放聲哭出來會更好一點,他卻強忍住不發出任何聲音。
原來,豐臣靛也會如此失態。
我早已忘了自己最初的樣子,所以那個緋真,是真的死了。
只是有一點不甘心。
爲何我的身份永遠和你的記憶不符。
***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豐臣靛便消失了。
夜一和浦原二人分別在屍魂界和現世進行尋找。一旦他的行蹤被瀞靈庭得知,一定會被就地處決。
浦原在出門前問了一句,小冰,那兩個方案你考慮好了麼?
心口針扎一樣的疼。我只能搖頭回答,我還在考慮。
事到如今,我根本不再考慮和他在一起,或是怎樣。
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只要他能正常地活下去,就是我全部的希冀。
豐臣靛不愛爲別人的事負責,同樣的他也不會允許自己成爲別人的負擔。所以他的失蹤,我完全不認爲他會回瀞靈庭去。
浦原和夜一相繼離開,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後,我也離開了商店。
這個時間點和我還是緋真時相差不到十年的時間。所以無論是道路還是建築,都沒有很大的變化。
比較奇怪的是,我記得他帶我去看煙花的路,也記得那個小吃廣場,包括廣場附近的公園。一草一木,噴泉,石碑。竟都還是鮮活的記憶。
在小吃廣場轉悠了一圈,並沒有發現那個高挑的身影。
公園的門口依舊擺設了很多攤位。有賣氣球的,亦有賣風箏和棉花糖的。櫻花紛飛,在這陽光燦爛的午後。
所有的路程都很順利,唯獨進了公園之後。當初是他騎車載我逛的公園,便也沒怎麼留意這路程。約莫趕了五分鐘的路,我發現自己徹底找不到方向了。
周圍一對對的情侶騎着雙人自行車歡笑而過。
那笑聲,就和風鈴一樣好聽。
車鈴聲在身後響起,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喂!你耳朵聾的啊!”自行車經過身邊的時候,咒罵聲隨之傳入耳內。
其實這路那麼寬,你非要衝我這個方向騎。應該是你的眼睛有病吧。長嘆一口氣,我往反向走去。
道路越至深處越荒涼,我這才隱約記起了一點。當初豐臣靛的確是往人煙稀少的地方騎的。
碧綠的草地上,櫻花樹下。男子雙手背在腦後平躺在那裡。粉色的櫻花瓣掉落在他身上也不知拍去。
再往前走幾步,細微的腳步聲吵醒了他。
他只是睜開了雙眼,並沒坐起身的意願。眼睛由於哭過而有點紅腫,他望着蒼穹,眼裡仿若蒙上了一層霧。“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你是在祭奠緋真麼?”
“我討厭煙花,討厭在小吃廣場用餐,討厭雙人自行車。”深吸一口氣,他皺眉,“可是和緋真在一起的時候,這些事情都變得很喜歡。”坐直了身子,他拍去落在身上的櫻花瓣。“剛纔又轉悠了一圈,結果發現那些事比以前更令我厭惡。”
撿起草地上的花瓣凝視了一會兒。我轉首看向豐臣靛。
“既然那麼愛她,爲何最初的時候不帶她私奔。”
豐臣嗤之以鼻。
“私奔,聽起來很灑脫。那是拋棄了對外界的責任感,專心對一個人負責。我拿什麼籌碼帶緋真遠走高飛。難道要讓她放棄貴族的生活和我一起做逃犯麼?”
“……或許,緋真不在乎呢。”
“我在乎。這種只圖一時之快的行爲,太過幼稚。”
有你這三個字,就足夠了。
春風中,櫻花大片大片的凋零。我們同時陷入沉默。
“小冰,你在想什麼?”
垂眸看着草坪,我回答,“……我在聽落花聲。”
“哦?”鳳眸微微眯起,脣邊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容。“那你聽到了什麼?”
“有點像哭聲。”
誰知豐臣竟笑出了聲。他雙手撐地,身子往後仰了仰。碧藍的瞳仁內倒映着一望無際的天空。“傻丫頭。落花,是沒有聲音的。你聽到的,是自己的心聲。”
……
人類最悲哀的,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因爲他們從不會放下自己的執念來聆聽自己的心聲。
下雪也是沒有聲音的。可是小碇卻聽到了爸爸的笑聲。
“那你呢?你聽到了什麼?”
“我什麼都聽不到。”豐臣靛重新躺回草坪上,低沉的聲音中夾雜淡淡的哀傷。“緋真不在了,就連死亡都變得毫無意義。”
白鴿撲閃着翅膀飛過天際。我忽然想起上一次在這裡,他說得那句環遊世界。
兩個人,自由自在。
“豐臣前輩,天色不早了。我們回浦原商店吧。”
“是了。不然在大街上虛化就不好了。”
……原來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他都明白。全部都清清楚楚,那麼他是以什麼心情來面對自己的變異的。
豐臣靛走在前邊,我緊隨其後。
昨日並未發現,這些年來他竟瘦了那麼多。
“小冰,你和之前在屍魂界的時候比起來,變了不少。”
“嗯?”不知什麼時候,他走到了我的身邊與我並肩通行,“我變什麼了?”
停下腳步,他直視我的眼眸。“以前你的眼神裡只有包容,對誰都客氣溫柔,哪怕蛆蟲之巢裡的危險份子。”
“那現在呢?”
又看了一會兒,他搖頭。“太複雜,看不懂。反正……不討厭就對了。”
“因爲我是緋真的朋友,所以纔不討厭的吧。”
他聳肩,繼續邁步往前走去。“誰知道呢。”
***
豐臣靛走在最前頭,腳步絲毫沒有放慢的意思。只一會兒的走神,他的背影便深埋人羣中。
只要他還活着,哪怕不認識我也好。
如今他活着,亦認識我。所有的一切都很仁慈了,我沒有必要失落。
身後突然一陣暴動,我狐疑地回頭。卻見一個帶着虛面具的人揮刀快速向我這裡趕來。瞬步閃至一邊,我有些驚訝地看着那人。
青色的單衣,白底黑紋的面具。
冰綠色的瞳孔,眼白卻變成了深褐色。
周圍的普通人並不能引起他的獵食慾望,男子轉頭,定睛看着我。
失去血影很多年,我不想和怪物交手。不,我是不想單方面被怪物砍。
那個戴着面具的傢伙在原地掙扎了很久,最終還是握着手中的斬魄刀急速向我這邊衝來。瞬步往前逃去,可是速度遠遠比不過他。
跳上大樹,三下兩下便跑在了我的前頭。縱身往下一躍,手中的斬魄刀離我的咽喉僅一釐米的距離。
他再次站在原地掙扎,握着斬魄刀的手不停地顫抖。
凝視他的瞳孔,忽然覺得有點眼熟。
血肉分離的聲音迴響在耳邊。
一把斬魄刀徑直貫穿了這個怪物的心臟。鮮血沿着銀白刀刃一滴一滴墜落,在地上凝聚成一大灘血跡。
“小冰,你沒事吧。”拔出斬魄刀,豐臣靛將那個人踢出好幾米遠。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連保持淡定的力氣都沒有。渾身都在顫抖,我勉強往前走了一步,“沒……沒事……我們回去吧。”或許,是我想太多了。
只是還未走幾步,身後便傳來了男子的呼喚。
“媽……媽……”
幾乎是在聽到這句叫喚的下一秒,我將自己的嘴脣咬出了血。遲疑地回過頭,“怪物”的面具已碎。
巴掌大小的臉慘白,鮮血沿着嘴角緩緩流下。冰綠色的瞳孔恢復了正常的樣子,他皺着眉頭伸長手臂。“媽……”
“……小碇……”像是失去語言的能力,隔了半晌我才喊出他的名字。
迅速趕回他身邊握住他的手,除了搖頭之外我什麼都做不了。“爲什麼會是你……你爲什麼……爲什麼……”
“藍,藍染叔叔說……他有辦法,可以延長我的生命……但是我只能在很遠的地方看着媽媽……”胸前的血越流越多,如同他的生命。“我,我只是想多留在媽媽身邊一會兒……可是意識越來越不受自己控制……媽……媽。”
伸手按住他的胸口,可是鮮紅色的血液依舊從指縫間流出。
“媽媽,我不後悔成爲藍染叔叔的實驗體。因爲……我還見到了爸爸……”
我怔住。
他對着豐臣靛伸長另一條手臂,說話聲音越來越輕。“爸……爸……爸爸。”
豐臣靛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小碇。眼眸由於驚訝而微微睜大,可是他並沒有走到小碇身邊的意思。“……不可能,我沒有碰過緋真。況且他口中的媽媽還是……”
“……爲何……您不願牽我的手……”
放下小碇的手臂,我微笑。“乖,他不是你爸爸。”
綠眸執着地望着豐臣靛,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天空的顏色,是天空的……”
話未盡,人已走。
只是想見一眼爸爸,只是想牽爸爸的手。
這樣卑微的願望竟成了奢望。
***
小碇死後沒多久,屍體便化作了塵埃。
回到浦原商店的時候,浦原很詫異地看着我的衣服道,“小冰,你怎麼渾身是血?”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邊沉默不語的豐臣靛,確認他的意識很清楚之後才又將視線轉回我身上,“怎麼回事?”
“沒事。有沒有可以替換的衣服。”
“我房間裡有一件舊的死霸裝,你等等。”
待浦原喜助走進房間後,豐臣靛才垂首看向我。眉頭緊皺,聲音也顯得很不確定的樣子。他道,“剛纔那孩子的臉……爲何……”
“我過世的丈夫和你長得很像。”
“……是麼……抱歉……我不知道他是你的……”
“意識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就算讓那孩子選擇,他也會選擇死亡。”看了一眼豐臣靛,我垂眸,“所以,不必道歉。”
安靜間,浦原喜助拿着死霸裝走出了房間。
看着那件血跡斑斑的衣服,我再次回想了一遍浦原喜助說得兩個方案。或許,讓豐臣靛自己選擇的話,也會選擇那一個。
走出房間的時候,客廳裡就只有浦原喜助一個人。
他側過腦袋看着我,“還沒有做好決定麼?”
“我選擇第二個。”
雖然有點驚訝,可浦原依舊欣然接受了。
他的短暫訝異,或許是因爲不曾料到自己的妹妹可以狠下這個心。
第二個方案。
在豐臣靛的意識完全崩潰之前殺了他。
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