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昨晚睡得太晚,常安那一覺直接睡了兩三個小時,醒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
窗簾開了一小半,房間裡有霞光,而隔間傳來周勀與人講電話的聲音。
常安也不急着起來,躺那聽着隔間那邊傳過來的聲音,低沉,均勻,好聽,而時間在這個春日午後顯得悠長又溫柔。
她曲起身體微微抱住自己,昨晚一切來得太快,她又喝了酒,所以當時並沒有覺得怎樣,可是現在冷靜下來,渾然回想昨晚的種種,“砰”一聲,將她炸得四分五裂。
常安閉着眼睛蒙到杯子裡,心跳加速,呼吸困難,可是心裡明明是歡喜的,這種歡喜還帶着某些道不明的情緒,彷彿昨夜便是一個分水嶺,昨夜之前她和他是一種關係,而昨夜之後,他們之間有了實質,一切就不同了。
常安突然想到了“永遠”兩個字。
太可怕了,明明前不久她還準備要同他離婚,可是隻過了一晚,她心境全部轉換,就連睡裙裡面包裹的這具身體彷彿都不同了,好像被他刻上了某種印記,只屬於他的,獨有的,專屬的印記。
“一個人悶在裡面想什麼呢?”就在沉在思緒裡的時候被子突然被撩開,眼前大亮。
常安嚇得根本來不及回神。
周勀就看到一個面若粉桃的姑娘,眼睛眨巴眨巴,嘴巴微張着出氣。
“怎麼了?思春?”
常安腦子裡囫圇轉了轉,“嗖”地起身。
“我…”
“嗯?”
她總不能說自己躺這想昨晚的事吧,於是撩了被子下牀,“沒什麼,你事情做完了?”
“差不多了!”
“哦,晚上有應酬?”
“對,約了這邊一個客戶吃飯。”
常安聽了眸光明顯暗下來,周勀也不說破,走過去虛虛攬了下她的腰,把人轉過來面向自己。
“不希望我去?”
常安低頭,“沒有!”
“真話?”
“當然,你也不是第一次應酬,我晚上一個人找地方吃飯就行。”她還故意笑。
周勀也不揭穿,把人又往自己跟前帶了帶,垂下頭去親吻。
常安躲了躲,卻沒躲開,直接被周勀扳住臉迎合他的吻,漸漸呼吸交喘,周勀才勉強剋制住,抵住她的額頭蹭了蹭。
“飯局我已經推掉了,所以今晚我哪也不會去,留下來陪你……”說這話時他嗓音低沉蠱惑又似帶着某種導向性,弄得常安臉上發燙,把人推開,“誰要你陪了,自作多情!”
周勀笑笑:“嘴硬!”
……
常安沒吃午飯,這會兒睡醒就覺得餓了,於是兩人提前出去覓食。
北京能吃的挺多,刷羊肉,醬肘子,各類街邊小吃和當地美食,不過常安似乎都不適應,最後挑來選去,還是很沒建設性地去了全聚德。
全聚德王府井店算是老店了,原址爲明代十王府,所以整體風格恢宏大氣,只是由於沒有提前預定,根本無空餘包廂,服務員將他們安排在大廳,好在這會兒還沒到飯點上,大廳人不多,並不嘈雜。
要了茶水,點了菜,等待的過程中常安四處都看了看。
“我總覺得我以前來過這。”
周勀並不覺得奇怪,“王府井這家店建於1959年,時間這麼久了,你來過也正常。”
常安卻搖頭,但並未往下講。
點的菜先上,吃了一會兒纔有人推着烤鴨過來,師傅在桌邊現場處理,熟練地片皮,切肉,將鴨子皮肉骨都一一分離。
周勀拿麪皮給常安包了一隻。
她吃完,覺得味道還不錯,自己又包了一隻,卻再也吃不下了,總覺得還是有些油膩,周勀也不勉強,又給她盛了一碗湯。
飯間常安問:“你中午吃的什麼?”
周勀:“就在酒店的自助餐廳對付了一頓。”
常安:“和徐助理一起麼?”
周勀:“沒有,和李美玉,順便聊了點事。”
常安一頓,周勀擡頭見她表情異樣,又趕緊解釋,“你別誤會,只是碰巧遇到!”
常安苦笑:“我不是介意這個,只是…”
周勀:“只是什麼?”
常安想了想:“現在李美玉還在裕安?”
周勀:“她何止在,她現在是裕安集團的一把手,就是你母親以前的位置。”
常安平時基本不關心經濟或者時政,自然不清楚這些人物,只是李美玉能當上裕安一把手,她還是有些意外的。
“我記得她學歷好像並不高,以前只是我媽身邊的一個小助理。”
這點周勀也清楚,李美玉發家在圈裡也算是個話題。
“不過我媽好像很信任她,那時候經常讓她帶我出去玩,她人很爽氣,又風趣漂亮,以前我還挺喜歡她。”
“你喜歡她?”周勀笑。
常安掃一眼,“怎麼,很奇怪?”
“沒有,你繼續說!”
常安頓了頓,略帶惆悵似地嘆了一口氣,“我記得她那時候也纔跟我這麼大,只是沒想到才十幾年功夫,她居然已經從助理爬到了這個位置,還有昨晚在電梯門口看到的那個男人,孫…”
“孫正道。”
“對,我確定自己肯定在哪裡見過他,不是新聞或者雜誌,就是面對面的見,不過應該是小時候的事,所以現在想不起來了。”
周勀知道孫正道一直與裕安淵源頗深,以前薛冰掌管期間,帶常安湊巧與他見面也很正常。
“算了,不聊這些人。”
常安應了聲,低頭喝了一口湯,但意識中斷斷續續,擡頭又問:“你這次來北京就是爲了見他對麼?”
周勀也並不隱瞞,“對!”
常安:“跟之前融資出問題的那個項目有關?”
周勀:“嗯!”
常安隔了幾秒,“跟元璽和我哥,也有關?”
周勀終於笑了笑,擡手掃了下遮到她眉毛的劉海,“什麼時候開始對我的工作這麼感興趣?”
他明顯不想跟她多聊,常安聽得出來,勉強笑了笑,終止這個話題。
……
晚飯吃完已經華燈初上,大廳裡的客人也漸漸多起來了,還有一些旅遊團,天南地北各種方言交織在一起,透着一股子歡騰與熱鬧。
周勀買單帶常安出去。
“打車還是走回去?”
常安看了眼街道,路燈煌煌,“走走吧,可以消食。”
從全聚德王府井分店走到北京飯店並不遠,直行拐個彎上長安街就算到了,常安雖然路癡嚴重,但這麼簡單的路程還是有些印象的。
兩人沿着街道走了一段,她突然問:“我們不會經過天安門吧?”
周勀:“不會,天安門在西長安。”
常安:“哦!”
周勀:“怎麼了?”
常安:“想去看看!”
周勀:“現在?”
常安:“算了,有點遠。”
周勀想想:“打車吧,往那邊繞一點。”
他攔了輛車子,沿着長安街一路往西開,路過國家博物館,人民大會堂,天安門,大劇院,直至宣武門那再繞出來,常安一路就趴窗口上看,明明都是很陌生的景緻,可她卻無端覺得熟悉。
“我記得我媽最後一次帶我來北京應該是我七歲的時候,也是晚上,她談完公事回酒店,我說想去天安門,司機說晚上沒啥好看,但我媽向來都依着我,就讓他轉了過去,也是這麼一路往西開,到了天安門那,其實就一個廣場,確實沒什麼,可我嚷着又要下車,我媽沒同意,說太晚了,改天有時間帶我來看升旗儀式。”
照理七歲的記憶早已模糊消逝,可這麼多年了,這一路長安的場景卻無端就深深烙在了她的腦子裡。
“只是很可惜…”
常安低頭,雙手手指交纏,輕輕擰了下,“那是我媽最後一次去北京,她說帶我去看升旗儀式,終究食言了。”
周勀知道薛冰離世時常安正好七歲,親人離世,生前所有承諾都成了泡影,而這麼多年常安也甚少在外人面前提過薛冰,都以爲時間隔久了,她也長大了,薛冰的離世對她早已沒有什麼影響,可是怎麼可能呢?
那時候她才七歲,就算生活再優渥,周圍人再寵溺,缺失的母愛也是無人能夠修補的。
幼年的陰影與傷害會陪伴自己一身。
她不提,並不代表她已經過去。
周勀微微收口氣,把常安發涼的手握住,放到自己腿上。
“明天早點起牀,我帶你來看升旗儀式!”
回到酒店時間尚早。
周勀照例有工作要處理,常安窩在沙發上準備看一會兒電話再洗澡,可是剛坐下沒多久,手機鈴聲響。
魏素瑛的來電。
“喂小安,我和你爸搬到鄉下了,已經全都安頓好,你放心。”
常安應了應,“我爸這兩天恢復得怎麼樣?”
“挺好的,醫生下午還來看過,沒什麼問題。”頓了頓又說,“要不讓你爸來接電話?”
“不用!”常安直接拒絕。
魏素瑛略尷尬地笑了笑,“那成,就想跟你說一聲,這邊都安置妥當了,你爸也挺適應的。”
常安:“他適應就好,打算住多久?”
魏素瑛:“起碼也得十天半個月吧。”
常安:“他願意?”
魏素瑛:“他當然不願意,滿腦子想着工作上的事,不過醫生的話總該聽吧,更何況這次是養病,總得等痊癒了才能回去,還以爲自己剛當兵那會兒能熬能扛?”
常安嘴角抽抽,並沒多問。
等周勀從隔間出來的時候她纔剛結束通話,捏着手機窩沙發椅上發愣。
“怎麼了?誰的電話?”
“瑛姨!”
“找你有事?”
“沒有,她陪我爸搬去鄉下了,跟我說一聲。”
周勀卻目色一沉:“你爸搬去鄉下了?”
常安:“只是養病,估計他在那邊也住不了多久,畢竟事情多,他閒不住。”
周勀笑笑,也沒再細問,走過去把一隻手撐在沙發椅的半弧形靠背上,“累不累?”
常安:“有點…”
周勀:“那去洗澡,陪你早點睡?”後半句話明顯帶有目的性,她還半含笑,燈光陰影之下那雙狼似的眼睛好像透亮發光。
常安推了把,“流氓!”迅速起身,也顧不得穿拖鞋,光着腳拿了乾淨的睡裙就進了浴室。
周勀低頭蹭了下鼻樑,還臉紅?
很快浴室裡傳出淅瀝瀝的水聲,周勀脫了外衣進去,裡面白霧騰騰,水汽氤氳。常安原本對牆站着,聽到動靜轉過來,慣性似地抽了毛巾遮住自己,吼他:“你怎麼進來了?你出去!”
周勀挑眉,至於麼?
“一起洗?”
“不要!”
“害羞?”
“…反正你給我出去!”
可週勀怎麼都不聽,三兩步就走到了淋浴房前面,隨手抽了她的毛巾,“昨晚都做了,現在還用擋?”
常安揪着腿不知如何是好,花灑的水還在不斷往身上澆,男人目光猶如烈火,她悶得快要喘不過氣,隔了一會咬住脣,“出去,你先出去行嗎?”
就這楚楚哀求的模樣,周勀哪還能讓她如願,直接上前挑起她的下巴便親,全然顧不得自己身上還穿得整整齊齊,任由熱水從頭往自己身上澆,幾秒就將他澆得通溼……
水霧裡常安終於找到間隙,使勁推人,“走開!”
“走哪去?”
“出去!”
“真要我出去?”
“唔……你別…”
“別什麼?”
水霧中常安的聲音已經支離破碎,隔了一會兒有輕微喘氣漏出來,她磨着牙嗔罵,“你這人怎麼這樣?唔……這裡是浴室……”
“浴室又如何?”他廝磨着她的耳根,“我們是夫妻!知道那張證書的意義嗎?就是…可以允許在任何地方做這種事,任何地方……甚至在祖國的紅旗之下,迎着朝陽……”這話極其無恥,卻又無法反駁。
白霧瀰漫,火整個全部燒了出來,嘩啦啦的水聲……
結束之後身下的女人也一直沒動,周勀擡身看她,她懵懵懂懂,似醒非醒地好像也在盯着他看,只是眼中沒有焦距,再摸一把,臉上都是水。
周勀俯身再度親吻,吻她溼亮的眼睛,卻嚐到一絲苦澀的滋味。
他皺眉,問:“哭了?”
常安不吭聲。
周勀一根根扳開她揪住牀單的手指,再看她身上,深深淺淺好多淤痕,只是常安這棉花一樣的身子骨哪經得住他這般折騰。
“抱歉,我一時沒控制好力度。”
一直沒焦距的瞳孔總算聚攏起來看了他一眼,周勀以爲常安要開罵了,可她突然肩膀抽了兩下,豆大的眼淚就從眶裡滾了下來。
“你不是說第二次就不疼了麼?你騙我的對不對?你這個騙子…騙子……!”
周勀始料未及,這算什麼操作,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會在這時候哭啊!
“我…”他一時手忙腳亂,又不知道該怎麼哄,可常安眼淚越掉越多,周勀都快瘋了,摁住她肩膀,“行了,不哭成不成?”
可壓根沒有用,常安哭得更兇,到後面眼睛都乾脆閉起來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勀握拳抵在她身側,“好了好了,我的錯,我不該這麼用力,下次注意,我保證注意,嗯?”到最後還得耐住性子哄,可是來來回回就那幾句話,好在常安哭聲漸細,只是人還一抽一抽,臉頰帶着纏綿之後的紅暈,眼角卻掛着淚痕,那模樣叫周勀看得不斷磨後牙槽,小妖。精,這個小妖。精。
常安這一碰就哭的性子,後面周勀就規矩了很多,只敢鬆鬆抱着,再也沒有下一步動作。
後半夜總算相安無事,各自睡了場好覺,只是天還未亮常安就硬生生被手機鬧鈴吵醒,氣得甩了兩下腳翻過身去。
“誰的鬧鈴夜裡都不關?”嘴裡嘀咕一下,蒙過被子繼續睡了。
周勀無奈,不得不湊過身,“起來了!”
“嗯…”
“起來了,四點了。”
“早呢……”她迷迷糊糊,連眼睛都不願睜一下。
周勀起身開了燈,撐着手肘乾脆趴她耳邊,“再晚就看不了升旗儀式了,常安?”
常安眼皮皺了皺,又鬆開,又皺了皺,最後理智還是戰勝了瞌睡蟲,轉過頭來,一雙零星睡眼,“真去看?”
周勀:“……”
十幾分鍾後常安總算洗漱穿戴好,臉上雖睡意未消,但到底還是穿了外套背了包跟着周勀出門。
……
北京天安門的升國旗時間並不是每天都是一樣的,而是根據北京日出日落時間來確定,具體時間也必須由北京天文臺的專家專門計算得出。
早晨,當太陽的上部邊緣與天安門廣場所見地平線相平,即定爲當日的升旗時間,所以日期不同,升旗時間也會隨之不同,並不是固定統一的。
周勀昨晚已經查看了最新公佈的儀式時刻表,推算儀式大概會在5點半左右開始,爲此他還專門搜了一些攻略來看。
兩人在酒店打車,北京飯店離天安門並不遠,大清早路上也沒太多車子,所以很快就到了廣場前邊。
常安原以爲自己算來得很早了,可到了現場才發現烏壓壓全是人。
因爲時間未到,還不允許放行,所以全被攔在馬路這邊的警戒線外等候。
常安之前並不知道看個升旗儀式還要這麼複雜,好不容易被周勀牽着找了個能落腳的地方,她擡頭衝他問:“爲什麼不讓我們過去?”
“需要那邊放行!”
“那什麼時候可以放行?”
周勀摟過她的頭,把人護在懷裡以免被四周擁擠的人潮衝撞,又擡手看了眼腕錶,“應該快了,一會兒聽到放行你跟着我使勁往那邊跑,別回頭,然後跑到繩子前面拽住,聽到了嗎?”
常安覺得好笑:“至於麼,看個升旗還弄得跟打仗一樣!”
周勀也無暇跟她解釋,四周都是人,擠來擠去,風聲又大,混着各種嘈雜的聲音,連喊聲話都覺得累。
兩人就被那樣擠在中間,好在周勀身材高壯,一直把常安護在身前。
如此等了大概十幾分鍾,只聽見前面似乎響了聲口哨。
“跑!”
常安還沒反應過來,只聽到耳邊一聲急喊,手已經被周勀握住往前跑,四周喧涌噴發,本來原地不動的人潮猶如開了閥門的洪水般往同一個方向涌。
整個過程常安就如同一個木偶,被他拽着拼了命似地往前跑,追過前面的人流,穿過馬路,耳邊風聲與呼叫聲交織在一起。
誰說這不是一場仗呢?
直至周勀帶着常安跑到最前面,他吼:“拉繩子!”
常安才反應過來,拽住攔在自己面前的繩子。
這時有武警過來,要求全部退回到第七塊磚的位置。
周勀在旁邊暗自提醒:“慢慢退,一點點退,知道嗎?”
常安當時也沒明白意思,直至隨着他的節奏退到武警要求的地方,她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到了最前排。
泱泱幾百甚至上千號人,他竟然帶着她爭到了最靠近升旗臺的位置。
此時天邊已有朝霞浮起。
常安偏過頭問:“你以前來過吧,所以經驗豐富!”
周勀卻踹着口袋低頭笑了笑。
北京城他確實來過很多趟,可是連景點都沒去過幾個,哪有工夫會凌晨三四點爬起來就爲看幾分鐘升旗儀式。
他這麼“經驗老道”,無非是昨晚查了好多攻略,吸取網友的建議而已。
“冷不冷?”周勀又問。
常安縮了下腦袋,“有點啊。”
第一排雖好,可是前面無人擋風了,風直直吹過來全部刮在臉上。
周勀笑笑,把人拉過來扣在胸前,又將大衣前襟張開,裹着常安捂在自己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