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姐?”
“常小姐?”
耳邊連續兩聲,常安恍惚動了動,那名姓李的獄警看她臉色實在異常,忍不住過來問:“您沒事吧?”
她木木回頭,看了眼,窗口有風,卻無太陽。
“我…”
“人已經走了。”
她傻傻地還握着話筒,又朝玻璃那邊看了眼,椅子上果然空了,話筒還吊在桌面上。
小李見她的樣子有些摸不透情況。
“先帶你出去?”
從探視間到門口需要經過一條很長的路,兩邊種了高高的香樟。
清風過,樹葉沙沙響,只是穿過枝頭可以看到密不透風的圍牆,圍牆上都布着電網。
小李熱情,一直把常安領到門口。
“這邊不好打車,不過出門往右拐,走兩個路口有個公交站臺,你坐公車可以回市區。”
常安機械式地道了謝,鐵門開啓,吱呀的摩擦聲,露出一道縫隙,她穿過縫隙出去,很快身後的鐵門被關上。
她沒回頭,也不敢回頭,只是站在那裡覺得通身寒涼。
明明是酷暑天氣,卻像是天寒地凍般。
右拐兩個路口,常安腦子裡還存着這點記憶,只是木訥地拖着步子,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雨又開始下起來,常安沒帶傘,也懶得找地方躲,或者荒郊野外並沒地方可以躲。
她就是想不明白,怎麼會呢?怎麼可能呢?像做夢一樣!
……
小李剛在辦公室坐下沒多久,又接到上級的電話,要去門口接個人。
旁邊同事見他臉色異樣,問:“怎麼了?”
“有人過來看4127。”
“又是4127?今天這都第二個了吧!”
“誰知道呢,畢竟人進來前是大人物,外面亂七八糟的關係多也說不定。”小李拍了下同事的肩,起身出去。
外頭雨已經下得很大,小李撐着傘到了門口,從一輛黑色越野車下來一個人。
“陳先生對不對?頭兒讓我帶您進去!”
“謝謝,麻煩!”
……
常安走了半個多小時才找到那個公交站臺,雨卻越下越大。
這個季節正好是梅雨天氣,昨晚幾乎下了一整夜,早晨停了一會兒,這時候又開始嘩啦啦地下起來。
常安看着霧茫茫的前方,整座城市都要被水淹沒了。
好在站臺有個頂棚,她走過去坐到塑料椅上。
眼前白茫茫一片,郊外的空闊此時都像是蒙了一層霧氣,她看不到車,也看不到人,有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無助感。
……
陳灝東終於見到了孫正道,只是有些話已經不用當面說明。
錯的對的,恨的怨的,他過來無非是看一個結果,看他恨了這麼多年的人成爲階下囚的模樣。
只是孫正道見到陳灝東異常激動。
“你以爲就憑你一封匿名信就能扳倒我?啊…你算什麼東西?你算什麼東西?”
根基這麼深,爬得這麼高,孫正道大概從沒想到自己會栽,且一下栽得這麼慘。
陳灝東哼笑:“對,光靠一封匿名信肯定扳不倒你,可是架不住現在形勢好!”
郎朗乾坤,又剛巧碰到上頭要嚴抓嚴懲,十。八大以後基本是一查一個準。
“你是不是很不甘心?但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你走到這一步並沒有人逼你,也沒人污陷你,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不過相較於你對我父母做的事,還是判得太輕!”
孫正道幾乎是在咆哮中目睹着陳灝東離去。
陳灝東獨自撐着傘又走過那條香樟小道,很快出了大門。
車子就停在門口,他收了傘上車,雨水太大了,臉上還是不可避免地淋了許多水,他也懶得擦,直接摸了煙出來,火機打了好幾次才勉強打着,湊火去點菸的時候整個人都好像在抖。
他從雲凌坐了兩個小時飛機趕來北京,卻只在裡面與孫正道見了十分鐘不到,但是已經足夠了。
七年了吧,七年前他無意中得知父母當年出事的真相,抉擇,籌謀,蟄伏…這些年到底吃過多少苦,捱過多少痛和孤獨,只有他自己知道。
現在孫正道被判無期,何兆熊去世,常望德也已經辭去官職在家等死。
所謂十年磨一劍,他終將這柄劍插到了仇人腹中,這應該是他最初想要看到的結局,可是爲何這一刻卻沒有絲毫快感?
是不是代價付出得太多了?他好像在這條路上弄丟了最寶貝的東西。
陳灝東大口大口地抽着煙,車廂裡白霧騰騰,車外雨水傾倒。
之前目標明確,卯足一口勁就想扳倒仇人,可是這一刻倒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他叼着煙把身子往後靠,手機突然開始響。
“喂,阿鬆!”
“東哥,你到北京了吧?”
陳灝東把煙捏手裡,“在郊區!”
“見着了人?”
“剛見完!”
“那混蛋現在是不是已經落魄得不像樣?”
陳灝東腦中瞬間浮現出孫正道滿頭白髮卻依舊能咆哮頓足的模樣,不可察覺地笑了笑,“找我什麼事?”
“哦,還真有事,辦公室的地兒我找好了,地段和價格都不錯,等你回來親自去看看,另外輝建的費老闆找你,知道你在北京,想約你吃頓飯。”
陳灝東蹙眉,問:“費定國怎麼知道我在北京?”
“嘿嘿…”
“你跟他說的?”
“東哥!”阿鬆支支吾吾半天,“其實我覺得費老闆開的條件不錯,你過去就是二把手,怎麼也比自己從頭開始單幹強!”
陳灝東唾了口:“就你他媽屁話多!”他掛斷電話,抽了最後一口煙,開窗把菸蒂扔雨裡。
車子開出監區。
這地方本就偏僻,加上大雨,所以一路都沒什麼車輛。
陳灝東腦子裡盤算着事,車速也不快,雨刮器左右晃動着在玻璃上掃開一片清明,如此開了大概七八分鐘,視線中出現一個公交車站臺。
荒郊野外也沒什麼人等車,但站臺的棚子下坐着一道人影。
四周沒什麼村莊或者居民區,想來跑這等車的大概也是去監獄探視的人,周勀不免多看了一眼,依稀看清應該是個女人,長頭髮,瘦瘦的,穿了件白色外套。
陳灝東的視線落在她身上,隨着車子的速度慢慢挪移,車身越過站臺,他也將目光轉了回來,前面依舊是被雨水浸透的玻璃,雨刮器左右工作着。
車子開出去數百米,陳灝東僵沉的腦子好像被人突然擊了一掌,剛纔站臺上坐的是……?
常安知道自己錯過了好幾輛公交車,可是身子卻像被什麼固定住,腦中昏昏沉沉,腳下虛軟,意識裡卻還在不斷地重複暗示一個問題:“這是做夢吧?如此狗血的劇情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一定是做夢,一定是!”
直至一輛黑色越野車疾馳過來,停到站臺前面,有人撐着傘朝自己飛奔過來。
“常安!”
常安擡頭,雨水早已浸透睫毛,閃爍不清的視線裡面似乎隱約出現陳灝東的五官。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
看,果然是在做夢!
陳灝東覺得不可思議,怎麼也沒想到坐在站臺上的人真的是常安,只是看她臉色蠟白,渾身通溼,不知在這到底淋了多少雨。
“怎麼回事?你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
常安不說話,陳灝東見她狀態異常,也不多問了,扯着人帶到傘下。
車子重新疾馳而去。
陳灝東一邊開車一邊給常安遞紙巾。
“先把臉擦一下。”
常安不接,也沒反應,整個人一直木愣愣地看着前方。
陳灝東怕她冷,只能默默地開了點暖氣。
從郊區開到市裡差不多一個半小時,陳灝東愣是廢了好大勁才讓常安開口說了個地址——“北京飯店”。
抵達酒店門口時常安的狀態已經快要瀕臨昏厥,陳灝東不放心,一直把她送到房間。
“我去幫你放熱水,你先泡一泡!”
常安眼珠子轉了轉,想說什麼,可嘴巴張了下發現喉嚨口竟然發不出一點聲音。
陳灝東已經轉身進了浴室,幾分鐘後出來,常安還維持着進門的姿勢站在那,地毯上已經滴了一灘水漬。
“進去吧,泡個熱水澡,不然你身體吃不消!”
他又將櫃子裡掛的浴袍抽下來塞到常安手裡。
常安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了會兒,似乎有話要講,但最終還是沒吭聲。
等人進去後陳灝東才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他身上也已經半溼,不知是被雨淋的還是出的汗,黏糊糊的難受,可畢竟孤男寡女,他也沒辦法在這直接脫了上衣赤膊。
環顧四周,是間單人標房,常安的行李箱放在角落,桌子上有喝了半瓶的礦泉水,還有一小包開封的蘇打餅乾。
她一個人住在這裡?也就是說她一個人來的北京?
小半個鐘頭後浴室裡還是沒動靜,陳灝東有些擔心,過去敲門,連續敲了幾聲都沒回應。
“常安!”
“常安你洗完沒?”
她突然出現在荒郊野外的公交站臺,又一路丟魂似的被他送來這裡,陳灝東其實已經能夠猜到她應該去見過孫正道了,只是還不清楚她去見孫正道的原因。
“再不出來我就進去了!”
她的臉色很難看,狀態十分不好,陳灝東真怕她直接暈在水裡。
嚇唬了一聲。
“常安,我真進去了啊!”
嘗試着轉動門把手,裡面竟沒鎖,慢慢撐開一條縫隙,其實什麼也看不清,只有白騰騰的水汽,視線偏一些,可以看到水池上的梳妝鏡,鏡子糊了一層霧,隱約看到蜷縮在地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