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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聖駕回朝的時候,帶回了十八阿哥的靈柩。??消息傳來的時候,王嬪差點沒哭瞎過去,在牀上躺了半月有餘還起不了身,十八阿哥的病雖當中有過起色,卻醫治太晚,沒能捱過康熙四十七年的中秋。
接下來的事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康熙痛哭着下旨廢了太子,他的旨意一下,雖也有人反對,但索額圖早早就下了陰曹,索黨幾乎被康熙清了個乾淨,這一回連他留下的兒子都一齊發落,一半兒正法,一半兒發配。
雷霆手段之下,根本沒人再敢跟康熙作對,十月初就告了天地太廟,這麼大的事兒短短一個月裡定了乾坤。老一輩兒的回想起了康熙初年那些事兒,全都告誡兒孫把想說的爛在肚子裡,跟這位爺死扛,從來就沒人得着好。
京裡先是人人自危,而後又人心浮動。既沒了太子,自然還要選一個出來,這時候站好了隊,往後就是從龍有功的大功臣了,若是明珠不死,這池子水也還混不起來,偏偏在這個當口,這個撐的大阿哥與太子相爭幾十年的明相好巧不巧的病死了。
大阿哥就是明珠扯起來的一張虎皮,搖着這個爭權奪利,他的兒子們卻各有各的打算,喪事一完,分散的分散動搖的動搖,大阿哥眼看不妙還兀自不覺,自請看押胤礽,別人用來論事的時間,他用來求神拜佛外加羞辱這個老對頭,滿心滿眼的以爲自己勝券在握。
根本就沒想過爲什麼明珠死了,康熙遣了胤祉去祭,根本沒他什麼事兒,這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
似他這樣目光短淺,那些有些年頭的大家子自然不肯爲了他效力,先不說博不博得出,就算博得出來,難道功勞還能大過明珠?大臣們也不是傻的,眼看着就算扶起了大阿哥,在他跟前也怎麼都越不過納蘭家的那幾個去,不如索性找個新的擁戴。
別人在那兒起鬨分地盤建立新勢力的時候,胤禛在家陪着周婷安胎。從八月底到九月初,整個京城越燒越熱,暑氣一點兒要下去的意思都沒有,八阿哥的府邸的門坎就快被人給踩穿了,幸好胤禛一家都挪到了莊子上,不然隔壁賓來朋往的,周婷這胎還真的坐不安生。
肚子裡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周婷纔剛顯出孕相來,跟懷上酸梅湯那時候一樣兒,半點葷腥也碰不得,一碰就要吐,如今只能吃下些新鮮瓜果。
七月裡才診出脈來,怪不得胤禛離開那會兒她覺得燥熱,原來是又懷上了,京城裡諸事紛擾,胤禛卻縮在莊子裡不出頭,這會子出頭的,都得被康熙當作齊頭莊稼給一刀割了。
珍珠剝了一盤子葡萄仁遞給周婷,她拿起琺琅銀籤子插了個送進嘴裡,胤禛換好了家常衣裳出內室出來,見她眯着眼兒靠在迎枕上頭吃葡萄,笑着問:“可甜麼?”
周婷點了點頭:“倒比往年的還要甜上些,一共送了五筐過來,我留下兩筐,爺要不要往鹹安宮裡送一些。”
原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如今卻頸帶鐵鎖,一應用度更是一減再減,周婷雖跟太子沒什麼交情,但跟太子妃卻是時時打交道的,更別提東宮的三格格在這些嬸子裡頭跟她最親近。
胤禛跟大阿哥一樣領了看押胤礽的差事,雖不能替他去了鐵鎖,送些吃食卻是舉手之勞,胤禛也正有這個意思,他恐怕不過年底就要升親王了,既然在熱河時已經在汗阿瑪面前爲胤祄喂湯送藥,此時更該善待太子纔是,他還有復立的那一天呢。
“是該送些,二哥哪裡受過這樣的苦楚。”他可是從生下來就由着汗阿瑪親自帶大的,一飲一食汗阿瑪能從自己嘴裡省下來留給他吃,既然總要復立一回,不如他先把事做在頭裡,兩頭落下好處來。
這話一出口,周婷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帶出笑來,她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聽他嘴裡說得這樣正經,擡起手指頭刮刮臉皮,兩人相視一笑,胤禛往牀沿上一坐,伸手摸她隨意挽在腦後的頭髮:“如今蹦得高,將來都摔得慘。”說完這句見周婷沒有反應,忍不住自誇:“似我如今這般行事,纔是道理。”
屋子裡除了他們倆人再沒外人,周婷撐不住的“撲哧”一笑,歪在胤禛身上,他伸手拍她的背,拿了水晶盤子遞到她手邊喂葡萄給她吃。
周婷含一顆在嘴裡吸吮着,心裡爲了胤禛打算,既然然要辦不如辦得漂亮些:“鹹安宮荒了那麼些時候,東宮裡頭女眷又多,爺總該請旨修一修房舍纔是。”
胤禛搖搖頭,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住不長的。”
這句話一出口,周婷倒有些詫異了:“不在鹹安宮還能在處何?”忖着胤禛的樣子直起身來:“這樣的大事,難道還能一而再麼?”
胤禛伸手托住她的腰,嘴裡一疊聲叫她慢點,按着她的肩膀讓她重新靠回枕頭上:“自記事起,汗阿瑪待他就與待我們不同,你這些日子進宮千萬記着說圓和話兒,說不準這個月沒過完,汗阿瑪的主意就變了。”
“我記着二哥的兒女裡頭也有到年紀的了,雖拘在鹹安宮裡,難不成就不論婚嫁了?”周婷又咽了個葡萄進去,胤禛摸摸她的頭髮:“這此事你不必理會得,我自有安排,你只好好養胎就成了。”
說着想到了福敏福慧兩個那會兒一口咬準了周婷肚子裡是個弟弟的事兒,好奇的問道:“大妞二妞這回子,說你懷的是什麼?”
這兩個丫頭大概是被奶嬤嬤和身邊的丫頭教過了,再不肯說別的,每日打起招呼來也是衝着周婷的肚子叫弟弟的,想到她們倆那樣子,周婷就想笑,胤禛一看她的神色就滿意了,摸着她還沒顯出來肚皮得意道:“果然是女兒貼心。”
周婷嗔他一眼:“既是女兒貼心,怎的你想要兒子?”
“咱們四阿哥總該有兄弟幫襯,大妞二妞兩個若沒些個利害兄弟往後受了欺負怎辦?”胤禛皺着眉頭一本正經。
周婷卻笑得差點兒把含在嘴裡的葡萄噴出去:“就你閨女那性子,不欺負旁人就該燒高香了。”
越大越不叫人省心,想着兩個女兒周婷又想到了正在午睡的兒子:“什麼時候給兒子取名兒?四阿哥四阿哥的叫着,我總彆扭呢。”
“我早就遞了請上去,汗阿瑪這會子想不到這個,先等一等吧。”那些身子不好的孩子纔會拖遲了取名,滿了週歲之後,周婷就一直在兒子能得個什麼樣的名兒,無奈這個還真不歸他們夫妻管。
抓週那會子,胤禛也在家,他在那一堆各色各樣的東西里面放了一枚自己的私印,誰知道白胖娃娃啥都沒伸手,直接就拿了那個攥在手裡不鬆開。
周婷想起胤禛那付老懷安慰的樣子就忍不住要笑,明明才三十的人,見着兒子抓週就跟見着兒子娶了媳婦似的,就在周婷胤禛都準備好了小四要渾叫幾年的時候,聖旨下來了。
大阿哥胤禔因魘咒皇太子和諸皇子被圈禁,四阿哥胤禛提升親王,一併送到莊子上的還有小四阿哥的名字,同康熙賜給胤禛側福晉的消息。
這一連串的消息差點把周婷給砸暈,根本弄不明白康熙這是唱得那一出,瑪瑙嫁了出去,周婷身邊跟着珍珠翡翠,珍珠送了一盞核桃露上來,周婷盯着那蓮青碗上頭的紋路發呆,半晌伸手過去拿到面前一口一口吃了個乾淨。
珍珠還提着心,翡翠卻鬆了一口氣,臉上還勾出個笑來,珍珠正詫異呢,就聽見她說:“主子,小阿哥得了名字這樣大的喜事兒,要不要傳下去?”
周婷長長吁出一口氣來,衝她點點頭:“通告下去,四阿哥有名兒了,再每人發兩個月的月錢。”胤禛升官是好消息,但這個字再不合周婷的想像,也是康熙定下來的,誰也沒權力改動,哪怕康熙死了也不行。
那個沒進府的側室如今擔心了也沒用,不如好好想想康熙的用意,怎麼就賜了這個字下來,周婷打發人去門上等着,胤禛一回來就先請到她的院子裡來。
來個側福晉她倒不懼,這個名字卻不是胤禛現在這個身份能夠受得起的。弘昭,昭字的寓意當然很好,就因爲太好了,突然間用到了自己兒子身上,由不得周婷不心驚肉跳。
這會子京里正不太平呢,胤禛努力縮在後頭,這一個旨意一下,保不齊就有那些愛鑽營的湊了過來。康熙的行事一向讓人吃不透,和關了太子圈了大阿哥,怎麼就把胤禛給提了出來?
周婷提了半天心,胤禛回來卻三兩句就解釋清楚了:“大哥已經被圈了起來,那喇嘛嘴裡套出了好些大不敬的話,如今朝堂上覆立太子的聲音又起來了。”
一個月的時間太短了些,康熙還沒回轉過來,但他看到太子倒了,這些兒子們一個接着一個的蹦出來,吃相難看的爭這個爭那個,御史那裡咬來咬去的參人便罷了,大阿哥竟然還說出誅殺胤礽的話來。
由不得他心不冷,這時候有一個行動舉止始終如一的兒子,這點點好處就被無限的放大了,這會子的賜名也是康熙的一時衝動,他甚少有這樣不思後果的行事,也是被大阿哥氣得很了。
除了查出他跟那喇嘛的秘密行事之外,還把他最近的所作所爲查了個底朝天,這魘咒已經埋了五六年,東宮裡頭挖出來的娃娃,木頭都已經黴爛了,顯是經年累月的受着雨水。康熙想到之前大阿哥欲求年家女,近日又跟年羹堯扯到了一處,不禁勃然大怒。
他一生最恨黨爭,現在竟是他的幾個兒子合起來欲置太子於死地,這一瞬間原來太子的行事看在康熙眼裡又是另一種意思。
胤祉原先一直跟胤礽親近,出了事卻只知道撇清自己。胤祺自不必說,胤祐向來平庸,胤禩幾個竟然勾結起來,他出身不顯,又無得力的母家,怎的偏偏大家都保他做太子,被一婦人捏在掌中,竟還妄想承襲大統!
連番失望之後知道自己的四兒子,對待胤礽一切如昔,又想起了福全臨去時說的話來,已經不光是“面冷心熱”,康熙竟覺得這個四兒子才真是承了他的風度,心裡嘆息失望,卻不能一個個都出手教訓,單拎了胤禛出來封親王,既有褒獎的意思也有敲打剩下那些兒子的用意在裡頭。
胤禛解釋完了,見她鬆一口氣,倒生出些尷尬來,旁都好主,至於這個年家女,還真是弄巧成拙了。
大阿哥所求不得,汗阿瑪竟給他,按着年紀,這個絕對不是上一世的年氏,胤禛不知怎的一點兒也不覺得失望,到坐下來捏住了她的手:“事兒來的是突然些,我絕不似大哥那樣的打算……”真要讓他刮白,他又說不出來了。
“爺是什麼樣的人,我還能不知道?”周婷微微一笑反握住他,扇了扇睫毛睡下眼簾:“我總歸,是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