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
氣質詭譎的樹精靈先是轉頭瞥了一眼墨檀,然後又重新看向不遠處那依然站在原地,並沒有任何攻擊前兆的‘墨檀’,直到後者緩緩消失才垂眸掃視着突兀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數十道密密麻麻的傷口,平靜地問道:“你覺得這樣有用嗎?”
“不知道,但總要試試。”
墨檀看着對方身上那片非但沒有流出半點鮮血,甚至已經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蠕動、癒合的傷口,用同樣平靜的口吻說道:“所以你剛纔說的同伴,也是大裁判所裡的叛教者嗎?”
【弧月一閃·周斷】在半空中劃出了一抹皎潔的斬痕,由上自下‘輕柔’地斬落,將一團乾枯虯結的植物均勻地切成兩斷,又順勢折向對方那血管清晰可見的脖頸。
“你這說法本身就存在問題,比起大裁判所裡的誰叛教,還不如說我們這些在大裁判所中任職的人早就已經被聯合給捨棄掉了,不過這也不難理解,畢竟誰會在意一羣行屍走肉呢。”
並未任由墨檀將自己斬首,樹精靈神官一邊說着,一邊不動聲色地從腳下喚出了數十條黝黑的枝條,那些破土而出的植物剛見光就熊熊燃燒了起來,其中一部分宛若蛛網般交織在那神官身前擋住了斬痕,而另一部分則上升到了更高的地方,在彼此纏繞着以騎槍的姿態螺旋急墜,目標直指墨檀。
“但我從未聽說聯合會成批出現叛教者。”
墨檀用自己身爲‘黑梵’時的所見所聞給出迴應,並在同時一件將手中的無情劍化爲素雪槍,憑藉一記【棘突】與那柄從天而降的騎槍正面拼了一記,直接將後者凌空轟成了漫天碎屑:“方便跟我聊聊契機嗎?”
驅使連接在自己左腕處的觸手纏向素雪槍,曾經是豐饒女神信徒的樹精靈癡癡地笑了起來:“契機?什麼契機?背叛聖教聯合與伱們爲敵的契機?還是信仰崩塌陷入無盡絕望的契機?亦或是……在發現這個世界從未存在救贖後墮成異端的契機?”
“你可以挑你想說的聊聊,在我們分出勝負之前。”
長槍宛若蛟龍般在墨檀身前上下翻飛,將那些蘊含着腐朽力量的觸手不斷挑開,在【逆鱗】時間所剩無幾的情況下依然保持着相當程度的淡定:“我雖然未必是一個好的傾訴對象,但如果我們之間一定會死個人的話,或許還真是一個傾訴的好機會。”
不知爲何,墨檀雖然對面前這位恐怕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在大裁判所任職的豐饒神官充滿了殺意,但卻意外地沒有太多敵意,而後者也跟剛剛那位能夠驅使邪能的光頭獸人不同,雖然下手狠辣致命,但卻是那種能夠正常交流的類型,甚至還有點書卷氣。
“挑我想說的啊……”
看上去最多不超過三百歲的樹精靈笑了笑,隨即便將那柄一直被他握在右手中的儀祭短刀插入自己胸口,踉蹌着退了兩步後用略顯嘶啞的聲音說道:“那還真是一件都沒有,不過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話……呵,看到那邊那個女人了麼?就是她說服了我,讓我決定與其在漫長的絕望中逐漸腐朽,還不如試着換一種雖然未必更好,但至少不會更糟的方式活着,就算在這個過程中被那些我曾珍視的事物反目,亦或者被當成異端淨化掉,也總好過日復一日地在黑暗深處發黴……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可是長生種,就算能繼續忍耐一百年這樣的生活,但要讓我再堅持六百年、七百年的話,我沒有信心。”
“聽起來有點抽象。”
雙持【曉·無雙斧】的墨檀不斷地斬碎那些綿延不絕,自從對方做出了自殘行爲後就一茬接一茬破土而出、瘋狂增殖的藤蔓與觸手,問道:“能解釋得再簡單易懂點嗎?”
“我喜歡好奇心旺盛的人。”
樹精靈笑了起來,隨即高高揚起右手,竟是主動將肩膀以下的血肉瓦解,並以那墮神術將其重構爲一柄閘刀般的木質兵器,重重揮下的同時正色道:“不過什麼事情都講究個公平,難以啓齒的事,總不能一直是我在說。”
嘭嘭嘭嘭嘭嘭!!!
伴隨着一連串刺耳的炸響,墨檀總算憑藉着攻擊頻次最高的【怒紅蓮】抵住了這一擊,隨即便將手中那由斧化劍,又由槍化棍的武器直直捅出一記重刺,抵住了對方胸口處的短刀握柄,語氣輕快地說道:“我從童年時代開始就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直到現在都毫無康復的跡象,而一旦這件事曝光,我的整個人生都極有可能直接走向破滅。”
“沒有治癒的可能麼?”
“至少據我所知是沒有的,因爲這並非任何一種已知的主流症狀,總而言之,這個病會讓我頻繁的性情大變,隔三差五就會變得像另一個人一樣,而在‘另一個人’與自己在各方面都嚴重不合的情況下,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感到悲哀與愧疚幾乎成了我的日常。”
“然後呢?”
“然後該你了。”
墨檀雙翼一振,竟是原地躍起凌空蹬出一腿,直挺挺地踹在了【曉·龍淵棍】的末端,直接將正在身後隱蔽刻畫神術陣的樹精靈擊飛了數米遠,隨即再次張開雙翼高高躍起,如影隨形地用【光榮飛躍】+【衝撞刺擊】拼接出一記宛若彗星墜落般的跳劈。
“我啊……多半是受到了蠱惑吧。”
半跪在地上的樹精靈眼中涌動着黑色氤氳,隨即發出了一聲嘶啞的低吼,在自己身前交織出了一片由乾枯荊棘糾纏而成的‘牆壁’,上面瀰漫着滅絕生機的腐敗氣息。
然後——
“嗯,受到了蠱惑,然後呢?”
“然後就從渾渾噩噩地執行任務,變成了渾渾噩噩地陽奉陰違,將蒼白的禱言變成了虛僞的悼詞,將含糊不清的祝福變成了義憤填膺的詛咒。”
“太抽象了。”
“是啊,這大概是因爲……我始終都難以鼓起勇氣,去真正意義上的背棄祂吧。”
“那樣的話,我猜你死後多半還是能迴歸豐饒女神的懷抱的。”
“哦?你是這麼認爲的嗎?”
“嗯,我是這麼認爲的。”
“哎呀哎呀……”
樹精靈轉頭看向已經重新突入那些血神信徒陣中,轉瞬間就已經消失不見的背影,低聲喃喃了一句後輕舒了口氣,隨即便身形一晃,直挺挺地仰天倒在了地上。
幾秒鐘前,那柄被他插進胸口的儀祭短刀被外力重擊,直接貫穿了這具身體僅有的弱點——半顆被暗紅色的木質纖維緊緊包裹,位於其胸腔正中的心臟。
“真是個不上不下、糟糕透頂的結局,但是……”
感受着自己生命力正伴隨着那份扭曲的力量從體內流逝,一瞬間彷彿蒼老了數百歲的樹精靈扯了扯嘴角,剛要在這最後的彌留之際留下兩句或感傷、或謎語、或引人深思的話,就被一個衝鋒中的聖騎士踏碎了比枯葉還脆弱的頭顱,死了。
而剛剛傾力將這位墮落的豐饒神官擊殺,此時此刻已再次與那些數量銳減血神信徒戰作一團,正在大殺特殺的墨檀……其【逆鱗】的剩餘時間也只剩下了一分半。
儘管擊殺了那個不知道有沒有在最後刻意留力的豐饒神官,但留給墨檀的時間,卻也只有不到一百秒了。
不過讓他感到欣慰的是,目前禮堂內的戰況已經逐漸向聖教聯合方面傾斜,在泰凱斯依然頑強地牽制着西麗烏斯的情況下,數量已經突破兩百人大關的聖騎士們已經逐漸將絞殺作戰變成了清剿作戰,不得不說,在佔領了智商高地且與對方實力差距不大的情況下,任何仗都會變得很容易打。
儘管不知道那些被強制召喚到禮堂中的血神信徒爲什麼會傻不拉幾的,但這並不妨礙聖騎士們如狼似虎地欺負對面智商低,在這種情況下,勝負的天平自然會逐漸向這邊傾斜。
兩個巨大的威脅已經消滅,此時此刻墨檀已經明確了目的,那就是在【逆鱗】的持續時間結束前儘可能多地擊殺那些血神信徒,並在最後幾秒鐘找機會把凱文幹掉。
沒錯,儘管墨檀並不是特別在乎這場比賽的勝負,但比起以失敗收尾,他還是希望自己在做倒最好的情況下以勝利離開,所以特意給凱文留了個【疾風】的CD,準備在最後一刻給他斬了。
九十秒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只見墨檀的身影彷彿流煙般在禮堂內遊曳,任何被他掠過身邊的血神信徒都被幹脆利落地結束了生命,那些一開始就在禮堂,並沒有被強制傳送搞得智力銳減的人是首要目標,只要但凡他們試圖集結、抱團、引導夥伴,立刻就會被第一時間趕到的墨檀幹掉,很多時候鑑於後者那從殺魄身上學來的隱匿執法,那些被一擊斃命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好傢伙……”
正在同時力戰三個血神信徒,卻依然有餘力觀察墨檀動向的凱文爲其殺戮效率所震驚,當即便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種人也特麼要打海選賽的嗎!?”
“血祭……血祭……”
雙眼無神的敵人揚起釘錘,敲下了一片猩紅色的光輪,卻被凱文一劍劈倒在地,被神術反噬後口吐血沫撲街而死。
“血你媽個頭啊血!”
凱文一邊加快自己的攻擊頻率,將另外兩個理智尚存的邪教徒逼得節節敗退,一邊有意識地開始向大部隊靠近,他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那就是某個正在大開殺戒的半龍人好像馬上就要找自己算賬了。
同樣始終留意着凱文動向的墨檀不易察覺地笑了笑,隨即便雙翼激振,將手中的長恨刺轉化成無情劍提高了屠戮節奏,他決定給凱文留五秒的時間,也就是說,如果凱文能在墨檀【逆鱗】的最後五秒鐘裡撐住不死,那麼他就可以輕易反殺掉被DEBUFF無力化的墨檀,反之則直接輸掉比賽。
這算是墨檀自作主張送給凱文的人情,畢竟人家當時曾經在學園都市並肩作戰過,儘管凱文並未參與最後的團體戰決賽,但他在個人戰中對沐雪劍造成的傷害的的確確影響到了比賽最終走向,所以兩人算是當過一段時間戰友的。
所以墨檀只留了五秒鐘的時間對付凱文,因爲如果是十秒鐘的話,後者恐怕就必死無疑了。
然而,就在距離墨檀的【逆鱗】結束還有二十秒的時候,異變再起!
只見兩道黑影突兀地從天而降,隨即便原地分開衝向距離自己最近的血神信徒,眨眼間便在一片哀嚎聲中收割了十餘條性命,屠戮效率加起來甚至比此時此刻的墨檀還要快。
“對不起,我來晚了。”
沒有頭髮、眉毛與睫毛,戴着紅色兜帽,眼睛被縫在一起的女子出現在凱文身邊,擡手洞穿一名血神信徒的胸口後歉然地把臉轉向凱文:“我剛纔跟紅五一起幹掉了一個叛徒,耽擱了點時間。”
“叛徒?”
凱文看了紅九一眼,又轉頭望向遠處那道同樣穿着紅色斗篷,正在告訴收割着血神信徒的身影,問道:“那就是紅五?”
“嗯,紅五是我們的隊長,他和我、黑三、黑七、紅十四、紅十九是第一批支援你們行動的大裁判所成員,可靠譜啦。”
完全忘記了自己置身於戰場的紅九開心地笑了起來,隨即又語速飛快地補充道:“不過你別誤會哦,紅五是歲數可大了,我一直都是那他當很親近的叔叔看待,完全沒有其它感覺哦!你得相信我!”
“呃,我沒往那方面想。”
凱文先是擺手哄了滿臉緊張的紅九一句,隨即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瞳孔驟然收縮:“等等!你們第一批進城支援的人總共有幾個!?”
“啊?有我、紅五、黑三、黑七、紅十四、紅十九一共六個人呀。”
“六個人……”
“嗯嗯,六個人。”
“特殊敵對存在有……五名……”
“啊?”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