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煒彤不知是怎麼跑出府內,待她停下來時已經到了河邊。複製本地址瀏覽%77%77%77%2E%62%69%71%69%2E%6D%65晨間霧氣完全散去,暑熱逐漸升騰,河邊傳來小販叫賣聲,合着燒餅的酥香,她這才發現自己餓了。
“嚐嚐。”
耳邊伸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油黃的紙張中包着一隻冒熱氣的燒餅。燒餅很大,形狀有些粗糙,但剛出鍋合着芝麻的香甜還是讓她忍不住流口水。
“多謝。”
坐在臺階上,雙腿耷拉到河面上,繃緊腳尖繡鞋便能在水中漾起一團水花,一口口吃着燒餅,她心情逐漸平復下來。
“個頭太大,吃不下。”
旁邊那隻手想都沒想接過油紙,順手遞過一隻水壺。羅煒彤擰開壺蓋,仰起脖子酣暢地喝幾口,轉身遞過去,才發現袁恪正就着她方纔吃剩的印記,啃着那隻比人臉還大的燒餅。
瞬間她赧然起來,再看水壺目光也有了變化。他應該用這個喝過水,可他都不嫌自己髒,她還多計較什麼。但再往深處想似乎又不是那回事,他會缺那一個燒餅錢、或者一隻水壺。
這廝分明是想佔自己便宜!
平靜下來的心得到此番定論,瞬間她心下五味雜陳。有人喜歡,且那人還是如此優秀的少年郎,她自然欣喜不已。可『摸』『摸』肚子,如今她就是隻不會下蛋的母雞,估計嫁給市井商戶也會遭人嫌惡,哪能禍害表哥……甚至他。
“這般不高興,是還沒吃夠?”
對面戲謔地聲音響起,修長的手指掰一小塊燒餅,塞進她因思考而微張開的嘴裡。她趕緊吐出去,將那一小塊燒餅放在手心裡捏來捏去,是不是掐一點餵給靠岸的游魚。
“喂,袁公子,你說我這人是不是特差勁?”
“恩?”
周元恪疑『惑』,昨晚離開羅府時,一家四口不已是其樂融融。按理說,即便她當時反對羅行舟參軍,這會也應該諒解。
難不成中間又出了什麼事?
“你看……”邊想着羅煒彤便掰手指:“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會女紅針黹,甚至連主持中饋的算賬都疏於學習。整日只知舞槍弄棒,幾次三番在外面被羅薇蓉說得灰頭土臉,給爹孃丟人。甚至如今,就連……”
猶豫了半天,那話她始終無法說出口。說來也怪,明明她知道此事乃是既成事實,埋在心底也不會有絲毫改變。可一看到那雙深邃的眼眸,她還是對自曝其短有些難以啓齒。
吃完燒餅隨意將油紙團起來,周元恪恰好看到小丫頭撫『摸』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自打金陵城外相識,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小丫頭臉上見到如此愁苦的神『色』。往常即便面對文襄伯府百般刁難,她也時而如火狐般狡猾,時而沒心沒肺一笑,無論處境再艱難,她也從未這般低落過。
一個念頭閃現在心底,莫非小丫頭已然知曉,她從孃胎裡帶出來的病?
沒有太多猶豫,他便已經確定此事。心下嘆息,再見對面愁眉苦臉的小丫頭,他的心疼和鬱悶,一點都不比她少。
“當然不是,女紅針黹自有下人來做,不然府中養那般多繡娘做甚。至於算賬,找個可信之人便是。至於幾次陷入險境,那全是因小人作祟,沒必要拿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你是將軍府小姐,本就該活得輕鬆自在些。”
頓了頓,他還是忍不住說道:“同人不同命,既然已有個好的出身,好生享受便是。終日愁眉苦臉,早晚有一日你會跟安昌侯夫人那般,過得萬分悽慘連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姨娘都比不上。”
安昌侯夫人?好久羅煒彤才反應過來,那位不正是周元恪名義上的母親。她終生沒給安昌侯留下一兒半女,難道自己日後處境註定如她那般?
“侯夫人也是可憐之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即便她無子無女又如何。世間女子可做之事,並不只有相夫教子。就如太-祖高皇后,在太子不甚中箭身亡後,一手創辦慈幼局。那般多失怙幼童,心底皆把皇后敬若神明。”
高皇后麼?
似乎他說得也有些道理,羅煒彤只覺胸口陰雲逐漸散去。金陵城中最不缺的便是達官貴人,嫡妻無嫡子者也不在少數,但除卻安昌侯夫人外,倒沒聽說哪家夫人過得悽慘。
“不只是相夫教子?”
“當然。”
周元恪篤定說道,看向小丫頭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她竟然能這般快想明白,着實讓他驚訝。畢竟生育之事,於女子而言太過重要。
待羅府家丁找來時,就看到她家小姐悠閒地坐在河邊,捏起石子朝河裡打着水漂。唯恐家丁刺激着妹妹,羅行舟命人原地等待,自己一人小心翼翼地上前。
“哥。”
面對突然轉過頭來,雖然眼睛有點腫,但神『色』明顯已經恢復平靜的妹妹,羅行舟長舒一口氣。看來她真的只是在河邊散心,並沒有什麼其它諸如輕生類的念頭。
究竟是誰幫了忙?
他了解妹妹,雖然嬌嬌聰明,但有些時候愛鑽牛角尖。尤其今日所受刺激那般大,這麼短的時間能想明白,定是有人給她剖析過此事。
可連他都不知該如何寬慰的事實,那人究竟是怎麼說的?
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也不是旁敲側擊問明真相之時。儘管如此,羅行舟心中總閃過一道青衣身影。雖然沒有任何徵兆,但他就覺得此事跟袁恪脫不了干係。
“回家吧。”
“好。”
心下已然百感交集,這會羅煒彤卻不再排斥回家與人交流。因爲她清楚,即便一輩子不能生,家中也不會因流言蜚語厭惡她。而且無論她日後想做什麼,上至曾祖母下至兄長都會無條件支持。她就是有這種把握。
心裡有了底,想明白後她緩步走向兄長,一張迎着午陽略微出薄汗的小臉上,全是堅定與安心。
“回家。”
握住妹妹小手,羅行舟無聲地給予她支持和溫暖。其實現在他心裡也萬分複雜,家中出了如此大的事,偏偏明日就要出征,這會不論是他還是爹爹,全都放不下家中老小。
還有得知此事後表哥反應,也着實讓他心寒。雖然抗拒和震驚是人之常情,他也未嘗有太多嫌棄嬌嬌之意,可他竟無半點安慰之言,論起心智他何止是不成熟。
正想着此點,旁邊帶着試探的問詢聲響起:“外祖父一家可是走了?”
“恩,我出來時剛好跟他們一路。表哥他……應該也無……”
支支吾吾了半天,他實在開不了口去爲表哥辯白什麼。半晌沉默,反倒是羅煒彤先開口。
“我知道表哥他並無惡意,只是跟我一樣被此事震撼。還有外祖父一家,他們肯定都在爲我惋惜。”
這樣想也好,羅行舟與外祖父一家接觸較多,即便不是因爲血脈親情,也足夠了解那一家人。他們絕對是真心實意地對他和嬌嬌好,可再好也終歸比不上自家孩子。
嘆一口氣他沒再說什麼,如今多說便是往嬌嬌傷口上撒鹽。掀開馬車簾子扶她上去,他一道跟上去,打開小桌上食盒推到她那邊,遞給她一雙筷子。
“臨出門前曾祖母命人捎上的,你先墊墊肚子,一會就回府了。”
她一言不發,便不聽家人勸阻的跑出來,曾祖母是得有多擔心。可她非但不生氣,還邊招待外祖一家人,邊夾縫『插』針地命人追被這些點心。
捏起一顆蝦餃,羅煒彤鼻子一酸,眼圈微微有些泛紅。她趕緊低下頭,掩蓋住窘『色』,一雙手胡『亂』合上食盒蓋子,順手捂下肚子。
“剛吃了個燒餅,我這會飽着呢,哥你先吃。”
羅行舟沒接推過來的食盒,而是遞一方帕子給妹妹。手帕是湖藍『色』的冰嬋紗,與她去涼國公府賞花宴時穿那件衣裙用的同一布料。擦在臉上,既柔軟又有份清涼感。
舒適地觸感傳來,心下放鬆她頭靠在兄長身上,安心地發出一聲長嘆。聽聞此聲,羅行舟終於放下心來,吩咐外面車伕開始往後趕車。
待羅府馬車走遠,橋洞內閃出一道青衣身影。望着縮成一個小點的馬車,周元恪總算輕鬆下來。
方纔勸慰時,他不是沒想過就此吐『露』心意。畢竟這大概是小丫頭十幾年人生中最脆弱之時,一舉攻克心防的可能『性』很大。可斟酌再三他還是放棄,一則他相信日久見人心,及笄之前小丫頭心中自會有他,而到那時他有能力擺脫安昌侯府一灘渾水。
其二也是他最擔心之事,方纔巧遇小丫頭時,他正在追着打鬥痕跡滿城尋覓師傅。從那幾處看似不慎掉落的磚瓦中,他能看出師傅是在跟弘真大師認真切磋。若是此刻他趁人之危,過後難免被大師厭惡,弄巧成拙可不美。
於是考慮再三,他還是決定做一位謙謙君子。可這般做危險也極大,萬一有人捷足先登,安慰小丫頭一番順勢走近她心裡,那他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
故而他藏在石橋後,想着若是徐行知一道跟來,就算拼着被大師厭惡的危險,他也得先吐『露』心意。
所幸,最終來的只有羅行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