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榮氏擔心袁恪跟德音有些什麼,錦繡坊傳來的信讓她再也無暇顧及其它。
德音透過羅薇蓉,與三王府攪在了一起。
而隨後果然不出她所料,那輛不起眼的馬車一路駛向城外,朝南行駛,待他們發現時已經轉交陌生人之手。順着陌生人向下查去,卻跟突然斷了線般杳無蹤跡。
杳無蹤跡纔是最大的問題,錦繡坊探子手段擺在那,又經多年磨礪,早已是打探消息釋放流言的一把好手。莫說遠的,就最近幾次文襄伯府意圖散播對庶長房不利流言,榮氏心底一清二楚,她就想把水攪混了,伺機撕破臉翻身。
流言看似兇猛,實則全都在她掌控之中。分家才幾個月,滿金陵再提起這事,多數對文襄伯府不齒。
有了前面這事做借鑑,對於錦繡坊探子本事,榮氏絲毫不懷疑。可就這麼一幫人,竟然查不出那批金銀下落,可見對方也不是尋常人。
金陵城外繁華地帶,向來是王權集中之所。能在眼皮子底下幹出這事,天底下也就那幾個人。拋去已然確認的太-祖太子爺,剩下的再不可能,也變成了事實。
“這事……怕是不簡單。”
揉着太陽穴,榮氏半是慶幸半是憂愁。她慶幸德音心大,只要她抱着這般想着,不論是涼國公世子、還是袁恪,都不可能再與她有瓜葛,楊寧與嬌嬌親事也就少了許多不穩定因素。憂愁則更簡單,眼見着暗處摻和的人越來越多,亂局已定。寧做太平犬、不爲亂世人,經歷過一場戰亂,她更明白和平安定是何等來之不易。
羅煒彤倒是不怎麼擔憂自家,畢竟如今他們有兵有糧。若真論擔心,她反倒比較掛念慈幼局的孩子。一亂起來,總是弱者首當其衝地受罪。
嘆一口氣她說道:“若此事真如曾祖母所言,也未必是壞事。如今大齊國運強盛,趁此機會一舉消滅朝野上下心思鬼蜮之人,總好過災荒之年亂起來。”
徐氏輕揚手指,點點女兒額頭:“就知道胡說亂說。”
轉過頭來卻這般勸慰:“祖母、娘,既然有些事難以避免,咱們也只能這麼想。”
羅煒彤揉揉並不算太痛的額頭,滿心裡想着慈幼局那些孩子。他們年少失怙本以足夠可憐,如今居於那犄角旮旯,萬一有什麼事只怕又得遭災。
“曾祖母,可不可以喚慈幼局那些孩童來錦繡閣幫忙?”
“幫忙?”
“他們雖然年紀小,但做起事來卻頗爲利索。年歲大的繡花織布,會寫字的可以記賬出庫,小一些的幫着搬些布匹也好。”
見曾祖母遲疑,羅煒彤有些不解。按理說曾祖母並非無情之人,如今這般遲疑又是爲何?沒等她多做猶豫,那邊已經將顧慮說出來。
“臨時入錦繡坊庇佑倒沒什麼,不過這幫孩子領着朝廷救濟,咱們這般難免有人多想。”
羅煒彤恍然大悟,的確她一片好心,風風火火想把人弄來,卻忘記思索其它。有時候好心辦壞事,便與她如今無甚不同。
那該如何是好?
撓頭思索,沒一會還真讓她想出了主意:“要不咱們跟九師傅商量下,就說孩子們感念錦繡坊所贈單衣,主動要求來幫忙。左右冬日還要資助一批棉衣,如此一來也有了由頭。”
徐氏讚賞地看着女兒,卻對榮氏說道:“祖母,這般有來有往,顯得咱們仁義,更顯得孩子們知恩圖報。”
事情就這般通過,家中如今所有人都在忙,此事便交給了羅煒彤。
她也沒耽擱,當下命人套上馬車,換身衣裙就往京郊走去。出府門沒多久,詠春便指着外面說道:“小姐,沒曾想這袁府離咱們這般近。”
掀開車簾,映入眼簾的便是鎏金大字的袁府招牌,想不讓人注意都難。馬車一拐彎,她向後看去,平西將軍府角門還未脫離視線。
兩家離得何止是近,仔細算起來,將軍府後院與袁府後院,有一段應當是連着。若是從院牆上開個門,兩家往來甚至比從後院到前院還要方便。
袁恪選這府邸……是不是爲了她?
想到這一點,羅煒彤臉立刻紅起來。掀開簾子想吹吹風,剛揭開一點邊角,一雙黢黑的眼睛冷不丁便探進來。
“怎麼是你,大白天的簡直要嚇死個人。”
平復呼吸她看着面前的袁恪,他駕馭着馬兒速度與馬車一致,整個人身子卻是歪斜,若不是馬車窗口就那麼大,一準他得鑽進來。
“青天白日你還怕見鬼不成?那兩塊麒麟玉你好生收着,該用的時候就得用。”
前一句她就有點氣,哪有這麼着嚇人的,要不是他臉長得俊,那效果可不就跟見鬼差不多。然而還沒等她火氣上來,後一句便叫她哭笑不得。
“你是怎麼想的,讓我掌兵?”
袁恪聽出她口氣中的不可置信,再見她臉上無奈,突然間明白自己忽略了什麼。榮氏定知曉麒麟玉中關節,那麼大一股勢力,貿然交到絲毫沒有經驗的小丫頭手上,其壓力可想而知。
“凡事總有第一次,弘真大師當教過你這方面之事。”
羅煒彤迷糊了:“教過?”
“恩,那日在慈幼局,我觀你與其餘孩童玩耍,佈置間倒有幾分行兵打仗的意味。羅將軍當年初入行伍,也無太多經驗,但卻能帶領小隊兵卒截了敵軍運糧隊伍。”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羅煒彤緩緩點頭。以前她最難哄,在惠州時每次歸家,爹爹都要給她講故事。他沒讀過幾天書,典故什麼的自然不會,所講的只能是自己如何打仗。
見她點頭袁恪鬆一口氣,他對小丫頭的關注,遠比師傅猜測的要深。自打入金陵後,幾乎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他記錄下來。久而久之他發覺件特有意思的事,小丫頭做派的確有別於一般大家閨秀。雖然與衆不同,但卻別有章法,時日久了他便悟出來,這種急而不亂、快而不慌的做派,正是最明智的治軍之方。
如今關頭可信之人皆無法脫身,將印信交給她,看似魯莽,實則最妥帖。
“從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名將不是讀聖賢書讀出來的,其天賦乃上天所賜。師傅曾言,羅將軍乃是天生名將。而比起行舟兄,你雖是女兒,但行動間更爲肖父。”
好像他說得還挺有道理,羅煒彤從不是妄自菲薄之人。爹爹打仗有多厲害,再沒人比從小聽故事長大的她更瞭解。袁恪這麼一說,她終於有了點信心。
當下她也把心底疑惑問出來:“金陵最近,是不是要不太平?”
袁恪瞳孔微縮,最終點頭:“陛下自有決斷。”
原來是真的,徹底確定下來後,羅煒彤也說出自己打算。袁恪聽完,感動之餘敏銳地察覺到這其中可能存在的隱患。
“我且跟師傅說一聲,你放心去做便是。”
羅煒彤本是想找九師傅,裡應外合編個由頭,那樣也不算麻煩,但壞就壞在有心人定會雞蛋裡頭挑骨頭。苛待孩童,無論何時都是爲人不齒之事。如今聽袁恪意思,好像要直接說與聖上,這自然是再好不過。
“真是多謝。”
“你我之間,”袁恪認真地看着她,頓了頓輕聲說道:“不必言謝。我與你做任何事,皆是心甘情願。”
聲音雖然輕,她卻聽得一清二楚。登時她感覺酥酥麻麻之感沿四肢百骸,一直匯涌到心臟,全身上下輕飄飄的。
一直到慈幼局門口,她脣角還掛着傻笑。詠春無奈地瞥了眼自家小姐,拿帕子在她脣角擦擦。
“小姐,口水。”
羅煒彤反手去摸,那裡一片溫潤,哪有半點濡溼之感?
“你這死丫頭,連自家小姐都敢打趣。”
詠春笑笑,躲在一邊不說話。先前她還覺得表哥表妹天生一對,自家小姐嫁到外祖家最好;方纔見袁公子那一面,她卻改了主意。
小姐喜歡的,纔是上佳人選。
慈幼局見有馬車來,早有管事出來查看,見着將軍府標誌,待主僕二人下車時,九師傅親自前來迎接。
羅煒彤跟他見禮,便見他額頭上冒着汗,平日一絲不苟的髮髻此刻也有些凌亂。當即她問道:“九師傅,可是出了什麼事?”
“小姐裡面說。”
迎二人到屋內,坐下後九師傅難掩愁容:“實不相瞞,這幾日慈幼局每日皆有孩童失蹤。我們找遍附近,皆未發現其蹤影。”
“失蹤?以前可有過此事?”
九師傅搖頭又點頭:“以前有些調皮孩子,跑出去迷路回不來。但那與這次不同,連續幾天,每日都要少三五個。而且我打聽過,不單這一處,周圍農戶也有孩子不見。”
自幼涉獵廣泛,羅煒彤知曉民間有些歪門邪道。如今此事,讓她本能地想起那些不好的傳聞。當即她也不再囉嗦,而是將來意和盤托出。
“不如讓他們暫住金陵城中錦繡坊,那邊活計倒也不重。且錦繡坊居於內城,總比這邊荒郊野外要安全些。”
九師傅求之不得,當下將孩子歸置好,命可信之人一路護送入城內。而他本人則是留守此地,按他的話說:萬一有孩子只是走錯路,或許過幾日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