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立身馬背之上,楊再興和王中孚,宛如兩位護法天王,保護着中原天子的威嚴,臉上的傲然之氣,強烈顯示出內心的自豪。一個上位者,要智慧,要手段,更要有格局……穿透古今,俯視神州,指點江山,縱橫萬里。
坦白講,斜也講得也不錯,他說了金國優勢,講了大宋問題……如果趙桓當真跟他辯論這個,也不過是自說自話。
可趙桓完全跳出了這個格局,講文明,講抗爭,還要讓金人努力,當好配角,演好對手戲。
到了這時候,斜也已經無言可回,也確實不知道說什麼。
“都元帥,朕告辭了。”
說完之後,趙桓徑直打馬,兩個護衛緊緊跟隨,雄壯的身軀牢牢遮蔽着趙桓的身體,不許任何人傷害天子一分一毫。
趙桓返回來之後,直接到了岳飛近前,笑呵呵道:“鵬舉,朕的戲份結束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岳飛點頭應承,卻又躬身道:“臣斗膽懇請官家坐鎮中軍,且看臣等禦敵!”
趙桓一怔,不對勁兒啊,岳飛可是說過,無論如何,不許自己過河的,能跑來跟斜也說幾句,已經算是破例了,居然還讓自己留在軍前觀戰,不太像岳飛的作風啊?
鵬舉,你也不講原則了?
岳飛苦笑,他能怎麼辦?趙桓這番話講得太好了,嘴炮並非沒有威力,而是要開炮恰當,直擊痛點。
瞧瞧軍中的那幫漢子,能聽懂趙桓所講的,未必有多少……但大傢伙就覺得在理,就覺得講得好。
俺就是要戰鬥,俺就是不服氣!
精衛填海,后羿射日,老祖宗跟上天鬥,跟大地鬥,都沒有慫過,區區金人,又算得了什麼?
一句話,大宋必勝,華夏必勝!
宋軍的士氣幾乎在一瞬間,就達到了頂點。
包括那些歸附不久的義軍……相比起用忠義激勵人心,趙桓的這套鬥爭主張,鑄造史冊的氣魄,簡直是效果超級加倍。
大傢伙心氣正高着,如果趙桓返回滑州大營,離開了軍前,對士氣的影響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也糟蹋了這麼好的一番表態。
沒有辦法,就算有再大的風險,也必須請趙桓留在中軍,結結實實打幾個勝仗,把人心穩住。對於一個成分複雜的兵馬來說,只要撐過了最困難的時候,就會迅速石墨變鑽石,成爲無可戰勝的精兵悍將,對此岳飛深信不疑!
“既然鵬舉說了,朕還有什麼好說的。指揮調度,都是你的,朕只管安居穩坐,等候捷報。”
趙桓如是說着,楊再興和王中孚依舊緊緊護衛,李邦彥、吳敏、曲端,三位大臣也都跟着,象徵着趙桓身份的龍纛,迎風飄揚,傲視全局!
大宋官家在此,爾等只管來戰!
趙桓返回,另一邊,完顏斜也也回了軍中。
希尹立刻迎上來,“都元帥不用氣餒,趙桓此人本就擅長口舌之利……咱大金勇士不在乎這個,勝負還要看疆場上的真本事。”
這位大金智者的安慰,並沒有讓完顏斜也安心,反而咧嘴苦笑,“果然,俺輸得很慘!”
希尹瞠目結舌,繼而羞憤難當。斜也的話,其實是希尹幫他想得,兩個人還對練了好幾次,結果卻被大宋皇帝打得稀里嘩啦,不亞於一場慘敗。而他完顏希尹,也是敗軍之將啊!
“別垂頭喪氣的。”斜也到底還有些氣魄,掃過在場諸將,包括三太子訛裡朵在內。
“剛剛趙桓的話你們也聽到了,他說咱們連當配角的本事都不夠,你們能忍?咱大金勇士,天下無雙!”
短暫的沉默之後,幾乎所有的女真諸將,都切齒咬牙,好一個猖狂的大宋官家,別得意忘形,大金勇士,纔是天下第一!
“戰!”
趙桓再給宋軍提振士氣的同時,金人方面也進入了嗷嗷叫的狀態。
只不過雙方都卯足了勁頭兒,卻沒有立刻進入決戰狀態,畢竟兩邊加起來,超過二十萬兵馬的規模,綿延一百多裡的戰線,哪是那麼容易的。
金國首先要清除距離他們最近的幾處堡壘,然後才能順利推進。
趙桓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十分隨意斜靠着,一隻腳還放在了椅子上。
這要是放在尋常人身上,那就叫沒有人樣,活脫的二流子。
可是落到人家趙官家身上,便是自信從容,聖君霸氣了。
“給李太傅和吳相公也準備一把椅子,至於曲卿,你就不用坐着了吧?”
曲端臉有點黑,他原本以爲成了樞密使,武將第一人,執掌大權,那是威風十足,霸氣不得了。
可漸漸的,曲端發現不對勁兒。
放在以往,樞密使自然是顯貴不得了。可趙桓這個天子,不但牢牢抓着軍務不放,甚至還親臨一線指揮,別說他這個樞密使了,就算是幾位獨當一面的大將,在相當程度上,也就是個大將,並不能稱之爲帥。
至於他這個樞密使,倒過來就對了,秘書使而已!
趙桓掃過曲端的臉,發現了那麼一絲落寞和尷尬,他呵呵一笑,“曲端,朕是個最不想親力親爲的,可偏偏這個局勢,逼得朕不得不衝在前面。家底兒就這麼多,本錢就這麼厚。朕不敢賭,朕也不希望你們爲了自己的功名來賭。
“臣……曉得!”曲端點頭。
“你不曉得!”趙桓不客氣道:“你如何曉得?朕要跟秦皇漢武論個高低,靠的什麼?靠朕自己?還是靠李相公,吳相公?都不是!靠的是韓良臣、吳晉卿、嶽鵬舉……靠他們征戰沙場,替朕開疆拓土,滅國無數。真正實現九州一統!”
曲端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突然擡起頭,大聲道:“臣,臣爲什麼不行?”
趙桓呵呵一笑,“你爲什麼不行?別問朕,問你自己!就拿最近的事情來說,韓世忠是怎麼平定西夏的,吳玠爲什麼要去衛州,還有,岳飛怎麼會留朕在軍前,把所有的危險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想清楚這些,你曲端也就是我大宋的名將之一了。別覺得樞密使委屈了你。當年李伯紀不過是太常寺少卿,宗汝霖連知府都沒當過,你現在還覺得樞密使位置不夠高?要不要朕的這把椅子給你試試?”
曲端嚇得渾身打哆嗦,連忙請罪。
“臣,臣知罪。”
趙桓看了看他,微微冷哼,“光是知罪有什麼用……沒瞧見麼?朕和這兩位都是外行,這仗打得怎麼樣,你還不好好說說!”
曲端愣了片刻,慌忙打起精神,趕快進入工作狀態,簡直比鐵象還要勤快三分。
“官家,臣是不服氣一般人的,可嶽鵬舉的確了得,您瞧他在外圍修了整整三道壕溝,挖得都非常深,至少在一丈八尺左右。在壕溝之間,他設置了幾處堡壘,這些小堡駐兵不多,但是正好能阻撓填溝的籤軍,還能防止金人大舉衝擊,如果臣所料不錯,光是這些壕溝,就能消耗掉幾千金人。”
李邦彥聽到這裡,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曲相公,修堡挖溝,怕不是多難的事情。光是這樣就能消耗幾千金兵,又何來女真兵滿萬不可敵啊?”
曲端翻了翻眼皮,冷哼道“李太傅,你是不是覺得修堡挖溝是很容易的事情?這可是黃河邊上,如果我猜的不錯,這些壕溝都是入冬之後挖的,天寒地凍挖土,忍受着寒風,地面還凍着,哪是普通人願意幹的?就像以往,軍中層層剋扣,士兵弟兄連肚子都吃不飽,誰願意賣力氣啊?”
李邦彥愕然無聲,這時候楊再興憨笑道:“這位相公有見識,俺跟着嶽都統一起幹活來的。颳了一晚上寒風,地面能凍一尺多,硬的跟石頭似的,多虧了俺氣力足,便是嶽都統都不如俺。”
衆人忍不住發笑,這位還真是不客氣,是誇岳飛還是誇你自己啊?
不過衆人也都知道了軍中的艱難,能打勝仗的兵將,承受着的辛苦,遠非普通人能想象的。
果然,如同曲端說的那樣,金人使用了籤軍,讓他們負土前行,負責填平壕溝,給後面的金軍鋪路。
看到了這些籤軍,完顏斜也指責趙桓盤剝百姓,也就不攻自破了。
趙桓的確盤剝壓榨,沒什麼好辯解的。
畢竟在趙桓這裡,那些人還是百姓。
可是在金人的之下,有相當多的人,根本就不算人,完成成爲了牛馬牲畜。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們徵調兵馬,準備戰爭,纔不需要花費多少錢財。哪怕金銀損失慘重,依舊能快速組織大軍報復。
但是人畢竟是不是真正的牲畜,像金人這麼幹,如果不能一直勝利下去,內部矛盾爆發,後果是不可想象的。
一枚銅錢,不可能只有一個面,只能說且行且看吧!
就在雙方圍繞着幾個堡壘和壕溝爭奪之時,在金軍的後方,出現了許多龐然大物,看規模至少幾十架之多。
砲車!
在得到牛皋提醒之後,宋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這一次的金兵和以前不同,他們已經做好了攻堅的準備。
趙桓的目光越過眼前的曲端,落在了那杆嶽字帥旗下面,且看岳飛能拿出什麼高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