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大宋官家趙桓,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就在昨天晚上,他帶着一個宦官硬闖龍德宮,逼迫趙佶交權,隨後安撫羣臣,接受高俅投靠,而今天的晚上,他已經擁有了一支武裝,而對面的太上皇趙佶卻只有幾十個人,強弱之勢,瞬間逆轉,憋在胸中的一口氣,總算吐了出來!
而且趙佶的逃跑,可以說給了趙桓絕佳的機會,昨天只是收點利息,現在該算本金了。
趙桓沉吟片刻,主動催馬,昂然迎了上來。
相比起信心滿滿,居高臨下的趙桓,不管是蔡攸,還是童貫,甚至馬車裡面的趙佶,都成了可憐巴巴的獵物,弱小無助又可憐的那種!
童貫先是驚訝,隨後冷汗直流,身體都跟着輕微顫抖。
完了!
勝捷軍沒來接應,反而是官家氣勢洶洶趕來,還有什麼說的,一切的盤算全都落空了!
“童大王!”
趙桓冰冷的聲音響起,童貫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慌忙躬身,“老臣在!”
“朕讓朱押班去見你了!”趙桓淡漠道,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童貫從馬背上滾落,直接匍匐地上。官家不是沒給過你機會,可是你老東西辜負了期望。在官家和太上皇之間,你選擇了太上皇!
還有什麼比站隊失誤更可怕的事情嗎?
童貫覺得天都塌下來,他不由得扭頭看向蔡攸,簡直想撲過去,把這個兔崽子給掐死!
此刻的蔡攸比童貫還狼狽,童貫是順勢滾落,沒什麼大事,他卻因爲慌亂被馬鐙絆了腳,半邊臉着地,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不用問,這張大白臉算是毀了,蔡攸顧不上疼痛,生怕大難臨頭,慌忙對着輦車裡面喊。
“太上皇!太上皇啊!”
面對撕心裂肺的喊聲,趙佶也覺得呼吸急促,喘不上氣,真是要了命了!
兩個狗腿子都完蛋了,他不得不撩開車簾,迎面正好撞上了趙桓。
令人驚訝的是短短時間裡,趙桓臉上的怒氣不翼而飛,彷彿提前到了春天似的,滿臉都是笑容。
“太上皇辛苦了!”
趙佶竟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下意識搖頭,“不,不辛苦,是官家辛苦,官家辛苦!”
趙桓又笑道:“太上皇,昨天夜裡,朕說過要上下一心,共同抗擊金賊,保全江山社稷。太上皇可還記得?”
問罪來了!
面對這麼恐怖的陣勢,趙佶哪裡還敢擺譜,他只求能體面收場,因此連連道:“記得,記得!不過,不要誤會啊!”
趙佶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藉口,“官家,我也是擔心開封城防,這才讓童大王和蔡相公帶我出來,巡視一番,沒有別的意思,我,我這就回龍德宮!”
趙佶打算溜了,蔡攸聽在耳朵裡,也五體投地,真不愧是太上皇,這個藉口太好了!
“官家!的確是這樣的,臣等隨着太上皇出來,是巡視京城動靜,防範金賊偷入開封,請官家明鑑啊!”
趙桓忍不住一笑,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也是沒誰了,不過你們願意說,朕就陪着你們演!
“太上皇,真的是這樣嗎?”
趙佶沒有遲疑,用力點頭,“真的,都是真的,官家不要懷疑!”
“那好!”
趙桓朗聲道:“蔡攸,朕讓你專任龍德宮使,伺候太上皇,不是讓你上躥下跳,唯恐天下不亂!你現在就陪着太上皇,滾回龍德宮,不許再出來!”
怒火都衝着自己來了,蔡攸嚇得臉色慘白,拼命點頭。不過卻也沒有那麼惶恐,甚至有點鄙夷,說到底還是不敢跟太上皇撕破臉皮。
這是給自己找臺階呢!
看起來趙家男人依舊是慫,沒有什麼好說的。
雖然這一次失敗了,但只要太上皇不倒,機會還有,下一次籌備細緻一些就行了。但願金人不要來得太快就好。
蔡攸還在安慰自己,卻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等等!
還有童貫呢?
明明是兩個人一起護送的,童大王又該怎麼樣?
就在蔡攸遲疑的時候,趙桓突然扭頭道:“童貫,若只是巡城,哪裡用得着調動勝捷軍?太上皇不知情,你打着太上皇的名頭,到底要幹什麼?莫非想劫持太上皇?是要南下圖謀不軌,還是乾脆將太上皇交給金賊,出賣大宋!”
啊!
童貫如遭雷擊!
什麼意思?
怎麼罪名都落到了我的頭上?
“官家,沒有勝捷軍,老臣不敢私自調兵啊?”
“哈哈哈,還敢抵賴!若不是朕提前察覺,讓劉錡去安撫勝捷軍,只怕此時三千人馬已經出城了!”趙桓冷笑道:“要不要朕找來劉錡和勝捷軍的人,跟你對質?”
童貫徹底傻了,汗流浹背,作爲一個老將軍,瞬間明白了趙桓的用意。
他哪裡是輕描淡寫,放過了此事,分明是借題發揮,不依不饒……你趙佶和蔡攸急着脫身,可以,但是童貫一定不能放過!
畢竟相比起兩個廢物點心,童貫畢竟還是領兵多年的人物,小覷不得。而且只要廢了童貫,徹底失去了兵權,趙佶也就是砧板上的肉了,是紅燒還是水煮,全看趙桓的心思。
總而言之,誰都能放過,唯獨童貫,必須拿下!
歷經幾十年風雨的童貫,終於嗅到了滅頂之災的味道!
他擡起頭,望向輦車的方向。
幾乎在同一瞬間,趙佶也往這邊看,君臣四目相對。
童貫的眼神裡,有期許,有哀求,他沒有說話,但是幾十年的君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勝捷軍沒來,趙桓卻來了,官家放過了太上皇,就連蔡攸也只是呵斥,用意太明顯了。而此刻能拯救童貫的,也只剩下趙佶一個人!
畢竟他還是太上皇,畢竟他還當了幾十年皇帝,黨羽遍佈朝堂!
只要趙佶敢站出來,跟官家硬抗,至少能保住童貫的老命。
幾十年了,就算是一條狗,也養出感情了,太上皇,你就真的不願意說話嗎?
童貫的神色趙桓一目瞭然,他沒有說話,但目光卻也轉向了趙佶的方向,彷彿在鼓勵他,你跳出來啊!
替童貫背黑鍋啊!
你只要出來,拋棄開封,南逃避禍的罪魁禍首就是你!
雖然現在大傢伙也都心知肚明,但是戳破了就真的連最後一點臉面也沒有了。
太上皇再大,大不過列祖列宗!
趙佶,只要你敢開口,我就去太廟,請趙大和趙二。反正你已經交了權力,就算拿玉璽砸,我也能廢了你!
如果說之前趙桓還有保留,那麼這一次他真是做好了徹底翻臉的準備。
別跟我講什麼君臣父子,講什麼權謀算計。
高端的爭鬥,往往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趙桓正在盤算着,他以爲趙佶還不敢撕破臉皮,可誰知道趙佶竟然開口了。
“官家!”
這一瞬間,趙桓渾身肌肉繃緊,拳頭緊握,難道痛扁慫貨的機會來了?
“太上皇!”
趙桓語氣深沉,回了一句。
趙佶嚇得嚥了口吐沫,才一天不見,這個逆子的威風與日俱增啊!
“那個……官家,童,童賊居心叵測,官家萬萬不要聽他胡言亂語。”
什麼?
趙桓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趙佶啊,你可真行,就這麼拋棄童貫了?
此刻跪在地上的童貫如遭雷擊,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巴!
好一個無情的趙佶!
這麼多年,我就伺候了這麼個玩意?
童貫老淚橫流,雙手努力撐着,纔不至於癱下去,可是他的魂兒已經垮了。
趙桓定了定神,催馬向前,用怪異地目光,瞧着趙佶。
“太上皇,剛剛朕沒有聽清楚,你能說得再明白一點不?”
趙佶嚥了口吐沫,他也不好受,可不好受又能怎麼樣?現在局勢如此,難道要他擔下棄城而逃的罪名?
不行啊!
絕對不行!
他可是太上皇,至於童貫,你兵敗燕山府,我不計前嫌,封你王爵,一個宦官,到了你這一步,也該知足了,就算替我揹負罵名,也死得其所,該含笑九泉!
“官家,童貫這個賊畏懼金人,從去年開始,就琢磨着南逃。我,我也曾聽信他的蠱惑,可,可後來官家的一番正論,讓我明白過來。可這個老賊不死心,還想騙我出城,他,他自己從太原跑了,就想拉着別人一起跑,何其歹毒啊!”
趙佶毫不留情,將一切罪名推給了童貫。
說實話,趙桓都有點替童貫覺得冤枉,甚至還有那麼一點猶豫。
“太上皇,童賊這麼大的罪惡,怕是要千刀萬剮才行啊!”
趙佶遲愣片刻,慌忙道:“沒錯,的確該,該千刀萬剮!不過,他喪心病狂,攀誣皇家,什麼混賬話都說得出來,還請官家一定不要受他的蠱惑,說什麼都不要聽,趕,趕快處死他!”
雖說人們都知道趙佶慫,但是卻沒有想到,他能慫到無恥的地步!
同樣作爲趙佶寵臣的高俅臉都黑了,太上皇啊,你這個德行,讓別人怎麼跟隨你?實在是大失所望!
趙桓深吸口氣,到了童貫面前。
“太上皇的話,你聽清楚沒有?”
童貫勉強扭動身軀,匍匐在趙桓面前,頭也不擡,聲音沙啞道:“罪臣聽到了。”
“你有什麼好說嗎?”
“沒有!”
童貫拜伏地上,悲愴莫名道:“罪臣死有餘辜,只求官家能用罪臣一條老命,警醒滿朝文武!唯有和官家同心同德,誓死抗金,這纔是活路!至於其他的歪門邪道,死有餘辜!”
最後四個字童貫幾乎是咬着牙說的!
趙桓頷首,嘆道:“童貫,你雖然談不上忠心大宋,但還能顧念君臣之義。”趙桓扭頭,對着高俅道:“留全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