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夫感激的看了眼宋端午,沒過多說其他的話,只是將自己肚子裡的東西娓娓道來。
“於是我就跟在師哥屁股後頭和他走南闖北,漸漸的就有了名號。我的功夫不地道,又上不了檯面,只得吃着自己身體的本錢安心的給師哥做跑腿的,可師哥他卻有名氣。當時道上誰一提起賴蒼黃的名號,沒有不豎大拇指的!師哥他常年的大江南北的亂跑,專門偷富濟貧,而且哪地有不平事發生後他立馬就到,再加上行事作風頗有些類似涿州義盜李景華的做派,所以道上的人就送了師哥一個‘沙燕’的外號,寓意‘沙中取金濟苦貧,燕嘶穿雲鳴悲到’。而且師哥甩的一手的好飛鏢,三哥您沒見過當真是可惜了,那準頭和力度,不敢說比得上百步穿楊,就說在十米之內,箭無虛發那太輕鬆不過了,若是對上類似寧花翎老爺子這檔次的人物就不說了,換做一般人還真就近不了師哥的身???”
說罷,周亞夫再次點燃一根菸,美美的吸了一口卻沒有咳嗽,顯然是說到了酣暢處之後陷入了久久的回思無法自已。
宋端午看着往事回味的周亞夫,也是眼前的一片模糊,他彷彿看見了在火車上第一次遇到賴蒼黃時的情景,那樣的寒酸孤獨,那樣的猥瑣鄙陋,那樣的泯然於世。他回想起來,只記得那雙透着狡黠的明亮雙眼,外加一隻僅剩三根手指,連夾煙都哆哆嗦嗦的右手。
“亞夫,老賴的右手是怎麼回事?”宋端午念及至此,於是嚴肅問道。
“那是師哥一輩子的痛,也是他自己給自己的訓誡。”周亞夫不情願的從過去回到了現實,他想着賴蒼黃的傷殘,語中不免帶上了酸澀:“那是我和師哥第一次到內蒙古時發生的事情。那天中午,我和師哥正在街邊的小飯館吃東西,不料這時有一輛黑色的奔馳急速的開了過來,在撞翻了好幾個商販的攤位後停在了不遠處一家醫院的門口處,下來了三個穿黑西裝的男子進了醫院。師哥他看着有錢人才能開的奔馳撞翻了窮人的小攤後很是不滿,他讓我站在遠處把風,自己就摸到了汽車跟前,打開車門後摸出了一個旅行包!師哥他是什麼人?可是經驗豐富的慣犯,用手一甸就知道里面是錢。於是得手後就招呼我跑掉,吃了一頓我長這麼大,吃的最奢侈的一頓飯後,轉手就把剩餘的錢都捐給了希望小學,那可是十好幾萬啊!我從來都沒見過那麼多的現錢。”
“可剛吃完飯出了賓館,我和師哥就被內蒙頭號人物趙馬王的人給摁住了,等到一切都弄清楚了之後才知道,卻是我倆偷的那個包耽誤了大事。“周亞夫趕緊丟掉已經有些燎手的煙屁,接着開口,不過話語中卻有了一絲悔意:
“原來那天早些時候,有一個鄉下孕婦由於難產被轉移到了那家醫院,可不料正要辦手續的時候才發現,有個喪良心的王八蛋已經把裝有身份證、介紹信和救命錢都給偷了去。這可急壞了一家子時,正巧被趙馬王碰見,於是他指使手下找到了那些證明並自己又墊付了一些錢讓人送到了醫院。以後的階段,就是我和師哥的所見。可又誰知,那個**的黑心醫院只認手續和錢,以至於白白Lang費了醫療時間!而那個難產的鄉下孕婦由於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一屍兩命就橫在了過道的中間,孕婦的公公和婆婆由於受不了打擊,一個腦淤血一個心肌梗塞都撒手人寰,只剩下孕婦的男人守着三具屍體四條人命哭的暈厥了好幾次。”
周亞夫講到此處,不禁抹了下眼角的溼潤,而宋端午也含着酸楚拍着周亞夫以示安慰。
“師哥知道了之後也傻了,他沒想到自己幫了小半輩子人臨了卻害的別人家破人亡。好在趙馬王也算是通情理,知道師哥是無心之過,他只讓師哥自己給個交代。於是,就如你三哥所能想象的,師哥他自己含着淚咬牙挑斷了右手右腳的筋並剁了兩根手指,發誓再不踏進內蒙古半步這才得以寬恕。而以後的日子,我則去打零工賺錢,師哥拖着瘸腿撿破爛來每個月給已經住進了精神病院的男人寄錢,直到現在遇到了三哥你。”
宋端午聽了賴蒼黃的遭遇也是好一陣默然。那個外人認爲一直活得很是灑脫的苦逼男人的背後,也有這麼一段令人唏噓的往事。宋端午沉思着賴蒼黃叼着菸捲時那滑稽的戲謔和瘸着腿衝鋒在前的畫面,不由得十分的感慨,賴蒼黃這個自比犬馬的男人,不單單是可悲,還有可敬,更多的是可嘆。
“三哥!”周亞夫調整好了情緒,終於回覆了往日的神態,他衝着宋端午剛一開口,便被胸口的疼痛刺激的呲牙咧嘴:“我跟師哥說過,俺倆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就是跟着你混!我知道,師哥他沒完成的心願都寄託在三哥你身上,我相信師哥的話,因爲他的眼睛看別的不行,看人卻是最毒不過。”
說罷,周亞夫拿起了放在牀邊的煙盒,仔細的看了看,然後鄭重的把煙盒遞給了宋端午讓他收好,就在宋端午把煙盒像藏珍寶似的藏在衣服內側裡的口袋時,周亞夫這個看似粗狂但實則細膩的男人卻笑了,笑的像個孩子一樣。
“師哥說過,他這輩子最喜歡的牌子,就是長白山!因爲這是你給他的煙!俺們哥倆既然抽了三哥您賞的煙,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後悔的那天!”
宋端午下意識的捂緊裝煙盒的那個口袋,彷彿裡面裝的是那沉甸甸的兄弟的情懷。他想給周猛萌一個擁抱,可發覺自己這身板來抱像周猛萌這等的壯漢實在是有礙觀瞻,不得已之下,只得給了他一拳,當然,這是作爲兄弟的男人之間纔有的無聲語言。
“放心吧!”宋端午狠狠的咬了一口蘋果,滿嘴的酸澀卻壓不住心裡的溫暖,他對着周亞夫自信的笑着:“賴老狗他腿瘸了我沒辦法,可我能做到的是不讓他的心也殘了,亞夫你記着,終究我會帶着你和你師哥,重新踏進內蒙古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