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絲曙光照射進東京城時。這座數朝古都已經活泛起來。經歷了去年的驚嚇後,東京百姓們現在似乎已經恢復了往常的生活。街市上,呼喝着號子的漢子正從馬車上卸下新鮮的貨物,各商鋪的店主面上還帶着睡意,拆開門板,準備迎來嶄新的一天。一切,好像又回到戰前和諧寧靜的日子。唯有各商鋪之前還心有餘悸的百姓在排隊採購貨物,才能讓人想起,這座大宋帝都剛剛經歷了驚魂一月。
徐衛騎着一匹黃驃馬,單人獨騎踏入城中。望見這熱鬧的場景,不知該喜該憂。前線已經傳來幾次捷報,壽陽榆次接連被收復,朝野一片歡騰。許多人都以爲,太原之圍解除只是遲早的事。种師中和折可求都是西軍名將,姚平仲又是軍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此三人合力,必能扭轉戰局。 ▪ttκan ▪CΟ
今年的氣候較之往年有些反常,眼下剛七月出頭,還是一大早,可仍舊熱得讓人難受,恨不能扒個精光。赤條條地竄進汴河裡涼個通透。徐衛只穿着一件直裰,腰裡也沒系那條御賜的金束帶。二十兩重的純金腰帶,要是天天拴在褲腰上,也夠讓人受的。即便如此,那路過的行人無論男女,都不禁多瞧上幾眼。
有極個別認出來的,更悄悄傳言,這都不知道?就是那大名鄉勇營的指揮使,把女真狄夷擋在黃河以北五天五夜過不來的徐衛!聽到這話的人不由暗暗吃驚,這般年輕?真是少年英雄,咱怎麼就沒這麼出息的後生?
正緩步前行,欣賞着熱鬧的街景時,忽聞背後傳來馬蹄聲,一人高聲呼道:“閃開!”回頭一看,只見一騎飛馳入城,馬上軍士身背信匣,沿路大呼。京城百姓紛紛駐足觀望,待信使奔過之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猜測着哪裡來的戰報,結果又是如何。
徐衛一直盯着那信使馳過,這才一提繮繩,催動坐騎向西水門方向而去。回到家中,父親在步軍司當值,嫂子三姐都外出,只有四哥徐勝在家。自被擢升官階,進京聽用之後。他一直賦閒在家養傷。徐衛這次回城,就是請他到牟駝岡一行,對部隊的訓練提出些建議。徐勝正悶得慌,欣然應允。當即便出了家門,各騎馬匹,向靖綏營駐地而去。
沒走一陣,見一頂官橋匆匆而行。轎伕們個個憋紅着臉,脖子上青筋直冒,顯然是轎中之人催促得緊。經過他兄弟二人身邊時,轎簾掀起,怎麼是李少宰?李綱也看到了徐衛,連忙喚道:“停轎!”
轎伕們暗叫一聲幸好,趕緊落下轎來,李綱不等轎停穩便已竄將下來。不由分說,一把扯了徐衛拉到街邊僻靜之處,放開他後,嘆了口氣:“這番壞事了。”
“怎麼?”徐衛只感心頭一跳,莫不是先前那信使傳來了噩耗?
李綱垂頭,接連一陣搖晃,顯得痛心疾首。片刻之後,又長嘆一聲。這才說道:“官家急召我入宮,問那傳詔內侍方知,太原出事了!”
徐衛臉色陡變:“難道是金軍再度南下?”
“非也,是姚平仲。”李綱說這話時,臉上的沉痛之色讓人動容。前線剛剛傳來消息,姚平仲的部隊在榆次以北十餘里處的東山谷陷入金軍重圍,將近四萬人馬苦戰不得脫,最後在種師中救援下突圍而出的不到半數。更要命的是,太原南大門榆次縣得而復失,眼下宋軍十分被動!
“三路大軍同進同退,怎麼會……”徐衛百思不得其解。朝廷發兵之前就已經定下戰術,穩紮穩打,步步爲營,不求速勝,但求威懾。怎麼种師中和折可求都沒事,姚平仲卻陷入重圍?要知道,粘罕留下來圍困太原的兵力有限,姚平仲手裡可是接近四萬馬步軍!且都是齊裝滿員,戰力強悍的西軍部隊,突圍出來不到一半?
李綱聞言,無奈道:“种師中的戰報中說,姚平仲違抗軍令,擅自貪功冒進,中了女真人誘敵深入之策,這才招致大敗!可姚平仲的軍報中卻說,是种師中折可求兩軍失期會師,才導致他孤軍奮戰,陷入金軍重圍。”
徐衛立即質疑道:“姚種兩位雖同爲制置副使,但朝廷明令。以种師中節制姚部,他有什麼資格寫軍報給朝廷?”
李綱聞言,半晌無語,好大一陣之後,才閃爍其詞地回答道:“想是官家另有安排吧。”
徐衛見他如此模樣,心裡暗思,怕不是什麼另有安排。趙桓新近登基,對姚平仲十分器重,此次出兵解太原之圍,雖以种師中爲首,想必從中作了手腳。從种師道的待遇就可以看出,新君認爲這等老將不堪重用,想培養年輕將領取而代之。
“徐衛啊,太原一事,你有何高見?”半晌之後,李綱問道。
面對這位被後世尊爲民族英雄的人,徐衛一時無言。朝廷既然派遣大將出徵,至少應該保證其指揮之權。從這次事件看來,趙桓還是遵從趙家舊制,雖然沒有用文臣和太監掌軍,但卻還是習慣性地使出了讓將領互相牽制的招數!可以這麼說,姚平仲兵敗,雖然是他咎由自取。但根源,卻在東京!
姚平仲的確有些本事,但如同种師道評價他一樣。此人好虛誇,尤其是禁不住誇。歷史上,趙桓一誇他,又許下重賞,這位腦袋一熱,領兵去劫金營。事敗後,連夜逃竄,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這次幾乎如出一轍。仗沒打完,趙桓又向他許下“節度使”的承諾。他能不熱血沸騰?他一沸騰倒好,直接讓太原陷入僵局!眼下已是七月,再過一個月,金軍可能會二次南侵,到時候,就有好戲看了。
李綱見徐衛沉默不語,以爲他有所顧忌不願多說,急得把腳一跺,大聲道:“國難當頭,你一個武臣,怎也也學得書生氣了?有甚對策?繼續增兵太原?可又派誰好?徐九!你要是再不言語,本官可就拖你去面君了!”
一個是少宰,大宋次相,位高權重。一個是七品,鄉兵之首,人輕言微。李綱卻不顧身份,求教於徐衛,原因無他。日前,他已經從何灌處得知,金軍南下之前,徐衛就已經斷言其發兵時間,進兵路線。當日古剎議事,徐衛對局勢的認知和抗金的策略又與他不謀不合。是以情急之下,也就顧不了許多。
“撤掉姚平仲。”徐衛沉聲說道。
李綱一驚,質疑道:“爲何撤掉他?事情未查明之前……”
“李少宰,統一指揮是作戰的前提,如果部隊各自爲戰,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被個個擊破。眼下七月,氣候最爲炎熱,若是過了七月太原之圍還未解,後果堪憂。”徐衛不等他把說完,直接建議道。
李綱思索片刻,問道:“本官雖是文臣,但也知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若是撤了姚平仲,改派他人頂替,將不知兵。如何作戰?”
徐衛頷首表示贊同:“確實如此,但卑職的意思,不用派人頂替,只需將他部隊將給种師中統一指揮。如此一來,或可與金軍一戰。”李綱想了一陣,也沒表態,只說急着進宮,不敢耽擱太久,匆匆別過徐衛而去。
在前往牟駝岡的路上,徐衛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徐勝。讓他意外的是,四哥雖然也感惋惜,但並不覺得朝廷有哪裡做得不對。這讓他不禁有些寒心,經歷了一百多年,大宋帶兵之人已經習慣了以文制武。作爲武臣,他們本能地迴避着政治,甚至看到明顯違背軍事常理的事情也不作任何勸阻。現在徐衛明白了,岳飛連敗金軍,進駐朱仙鎮,離故都東京近在咫尺。卻在十二道金牌急召之下,放棄大好局面,無可奈何地回去送死。原因,不僅僅是人們常說的是愚忠,而是大宋將帥們的骨子裡,已經臣服於文官集團!而這個文官集團的頭子,不是宰相,是皇帝!
兩天之後,趙桓發佈詔命,卻並沒有撤銷姚平仲任何職務,只是擢升种師中爲河東制置使,命其統一指揮三路大軍。雖然如此,這一任命卻對扭轉局勢起到很大作用。七月上旬,种師中仍未與金軍開戰,但卻時常派遣騎兵部隊騷擾敵人。一年中最熱的時段已到頂峰,金軍士卒難耐酷暑,完顏銀術可甚至派人飛報坐鎮原遼國西京的粘罕,請求暫時退兵。但在粘罕還未回覆之前,大宋的宰相們認爲合圍得已經夠久,應當速速進兵。其實,因爲壽陽榆次的收復,讓主戰派大臣們喜不自勝。可那股歡喜勁還沒有過去,姚平仲敗了,榆次又丟了,這讓他們亢奮的心情跌在谷底。李邦彥,張邦昌等人藉此事大作文意,是以,他們希望儘快解除太原之圍,好讓他們在朝中不這麼被動。
可從七月十一開始,連下兩天大雨!七月十三,天氣方纔轉睛。按种師中預測,大雨之後,必有連續十餘天的毒辣日頭,並且較之雨前更爲難耐。只要再等上五天左右發動總攻,金軍縱使不敗,也必退兵無疑。可宰相們卻催促他必須在七月十五以前發動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