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萬宋軍將此城圍得水泄不通,但見方圓數裡皆有宋軍士卒往來巡戈,座座炮車高聳。如同一個個張牙舞爪的籠中猛獸,令人觸目驚心。城上,背弓執槍的女真人望着城外一日多似一日的障礙,除哀嘆外,還能做甚?上番南征,粘罕西路圍困太原,用“鎖城法”使太原內外不相通。眼下,宋軍如法炮製,在弓箭射程範圍以外起炮車,挖深壕,遍置鹿角拒馬。二太子也深知“鎖城法”若成,倘無援兵至,必將困死於城內。多次派兵往襲,無奈宋軍日夜防備,每遇敵則萬箭齊
南門敵樓下。金國二太子斡離不帶郭藥師及一班女真將領上得城來,憑牆而眺。見宋軍只圖圍城,並不急於進攻,面有憂色道:“南軍這是在待我糧盡。”左右皆沉默不語,連郭藥師也垂暗歎,如今,已然陷入絕境了。城下宋軍只圍不攻,顯然是勝券在握。以此看來,粘罕恐怕仍未過河。否則,東京方向早就催促扣城了。
“我軍口糧還能支應幾日?”斡離不回身問掌錢糧之官。
“回太子郎。兩天以前口糧已盡。士卒拙掠城中百姓之糧勉強餬口,然滑州爲南朝重鎮,久駐大軍,戶口本就不多。
我軍入城時,太子依照藥師之策,盡奪百姓存糧帶往東京。現在,”掌糧官這話裡話外都透露出對郭藥師的不滿,所幸他說的是女真語,否則藥師一旦聽聞,不知作何感想。豈止是他?現在斡離不身後這班金將對郭藥師都心懷怨恨,二太子進軍,多由此人出謀利策,一再鼓動太子進,言南軍腐朽,不堪一擊。如今倒好,腐朽的南軍將我等圍在這城裡,進退不得。
斡離不聞訊,閉眼不語。城上正沉默時,背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衆人回頭視之,卻見遼東漢軍萬人隊的萬夫長韓慶和滿面怨毒竄上城來,屈膝一跪。抱拳道:“太子郎!軍中斷糧,我弟兄今日搜城東戶口,遇一大戶,藏糧百十石。渤海軍聞風而至,強行討要,我部弟兄不予,他們竟然動武,殺我部曲三十餘人!”
二太子聽旁人解釋之後,突然一把捂住胸口,神色劇變,面目猙獰。左右一見。盡皆膽寒!一陣之後,斡離不面色稍緩。略一思索,說道:“殺人者,償命。渤海萬夫長管束部屬不力,鞭苔三十。”
下令之後,又好言撫慰韓慶和一番,命他自去。在場諸將,都是久經戰陣,帶兵多年的老手。心裡明白,這只是開始。一旦滑州城裡再也摳不出能吃的東西,流血衝突還會更多。此番南下,東西兩路軍中,除女真兵外。尚有奚兵、漢兵、契丹兵、渤海兵等。現如今滑州城裡,女真兵只佔半數。如果不盡快想出法子,後果堪憂。
郭藥師見斡離不臉色鐵青,欲言又止。入滑州時,向東京派遣使臣議和是他的主意,可這麼些天過去了,撻懶和王訥音訊全無,極有可能已被宋廷扣留。照這樣看,南朝是無心講和,必欲攻滅我軍啊。近日來,軍中怨言四起。甚至有部分是衝着他而來。對於自己現在的處境,郭藥師心裡很清楚。
斡離不見他如此模樣,遂問道:“有話直說。”
“太子郎,唯今之計,恐怕只有堅守以待西路來援。”郭藥師低聲道。
“等粘罕?我軍過河多久了?粘罕在哪裡?你難道沒長眼睛?城外這漫山遍野的南軍只顧加修工事,架設袍車,一絲一毫攻城的意思都沒有!爲何?只因他們並不着急,要等着我們餓得奄奄一息!不說粘罕過河了,哪怕就是在搶渡,南軍豈敢等上片刻?就算堅守,三萬人馬吃什麼?”斡離不惱怒之下,對這素來倚重之人也沒了好語氣。
郭藥師臉色也極是難看,忍了牛晌,還是低聲道:“說不得,只能殺馬酬”
當斡離不明白他的話後,勃然大怒道;“什麼?殺馬!你知道”話未說完。突然咬緊牙關,狠狠盯了藥師一陣,一聲冷哼,直下城樓而去。對於女真士兵來說,馬不但是代步的工具,更是最爲犀利的武器。金軍縱橫天下靠的是什麼?不僅僅是剩悍的作風,很大程度上,依賴無堅不摧的騎兵。如果沒有了戰馬,女真還是女真麼?更不用說,殺馬對士氣那是多麼嚴重的打擊!
看着四周之人6續離去,郭藥師立在城上,木然地望向城外宋軍,忍不住哀嘆一聲。想上次屯兵黃河之北,自己過浮橋至紫金山勸降守軍。見過徐衛一次,那時只驚訝於他的年輕。誰曾想,這小賊竟然有如此手段!眼看大好形勢毀於一旦,惜哉,痛哉,,
就在郭藥師立於滑州城頭嘆息,僅距他三箭之地外,宋軍營寨中,折彥質正召集姚平仲、宗澤、杜充等人商議軍務。對於籤書相公連日圍而不攻,宗澤姚平仲等人都深感不解,尤其是姚平仲,立功心切,數次面見折仲古,要求作爲先鋒,第一個登上城頭!折彥質嘉其壯志,但未予許可。姚平仲因此忿忿不平,認爲彥質妒賢忌勇,折家有意打壓姚家。折仲古聽到他這種言論,也不加理會。
“籤書相公。圍城日久,再不戰,恐軍心渙散,士氣流失!”中軍大帳裡,各將皆按劍而坐,獨姚希晏長身而立,情緒激動。
他話音方落。又有一人,約莫四十五六模樣,身長約有七尺,瘦弱,麪皮泛黃,臉頰深陷,雙目凸出,着緋紅官袍,應是五品以上官員。起身道:“相公既統大軍,當思君父在帝闕日夜盼望捷報,如此遷延,恐非爲臣之道。”這頂帽子扣不得輕!
折彥質看他一眼,未作反應。
此時,但見一位老者起身,年過六旬,身長僅六尺,須半白,背已佝僂。一雙眼睛似也渾淡不清,對着折彥質一揖。斯聲道:“籤書相公圍而不攻,想是自有道理,但官兵盼戰之心日切,若不善加撫慰,恐生怨言。”這位。便是宗澤,宗汝霜。
折彥質甚覺無奈。帳下文武多達二十餘員,卻無一人能明白其中道理麼?正這麼想着。突然看到立在帳簾之下一將,他人皆面帶怨氣,獨他半眯着眼睛。心中一動,便以手指之,問道:“此何人?”
帳內文武側視之,宗澤答道:“回相公,此乃我帳下壯士,姓岳,名飛,字鵬舉。相州湯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