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衛躺在牀卜。翻來覆去睡不着貨。好像心情不好。濤鼎“己良了,吃進肚子裡的飲食老堵在那處,堵得人心頭慌。就穿着件單衣爬將起來,嫌屋子裡太悶,出了房間,一路踱步到中庭。吃飯的時候,三姐和四嫂的話給他一個思路,行不行得通他不管,現在要緊的必須得見着九月的面。否則。什麼都是空談。
其實想想,他還算幸運的,何家那邊雖然刁難,可自己家裡卻是一致贊成,便連性情固執的老爺子也沒二話。估計是九月“忠良之後”這個身份打動了她。現在,也只有等明天爹去步軍司問問何少保再作打算了。
在那院裡來回走動,一陣之後,嘆了口氣,正打算回屋去。突然聽到一陣聲響,網開始以爲自己聽錯了,側頭聽了半晌,沒錯,是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好像在哭?這深更半夜的,沒來由地傳出女子的哭泣之聲,本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可徐衛全無懼意,擡腳就往大門走。沒想到驚醒了睡在門房的老僕,點着燈出來,望見是徐九,吃驚道:“小官人還沒歇息?”
“沒呢,你聽到外面有什麼動靜麼?”徐衛問道。
老僕尖着個耳朵聽了好大一陣,搖頭道:“沒有,這大半夜的能有什麼動靜?想是野貓上了房,驚動了小官人?”
異他這麼一說。徐衛暗思,莫非我心緒不寧,產生了幻聽?可再仔細傾聽片刻,他斷然說道:“不對,肯定有人在外頭,開門!”
老僕人雖然確實沒聽到什麼動靜,可小官人都達麼說了,他趕緊打了燈籠上前取了門栓,將那厚重的大門拉開一扇。可往外頭一瞅,鬼影都沒一個,哪來什麼動靜?徐衛鑽出去,四處張望,西水門一帶黑燈瞎火的,連個更夫都沒瞧見,哪有哭泣的女子?
“我真聽錯了?”徐衛狐疑地猜測。
小官人,這夜裡寒氣大,還是趕緊回去歇着吧,莫凍壞了身子。”老僕好意勸道。
徐衛默然地點點頭,又四周張望一遍,確定着實沒人之後,轉身就要往裡走去。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心中突然一跳,他猛然轉身,對着漆黑的大街叫道:“九月!”
老僕八成是不知道今天生了什麼事情,還從屋檐底下伸出頭去往天上找了一圈。甭說九月了,牛個月亮也沒有。正想再勸衙內回去歇息時,突然聽到一陣女子的啜泣聲傳來,駭得他“啊也”一聲,跌坐在地下。壞了,撞鬼了!
徐衛從地上一把撿起燈籠,幾個大步竄將下去,把家門口尋了個。遍,最後在府門前左邊石獸下,現了一個蜷縮着的人。藉着微弱的燈光,可以依稀看見。這個女子,穿着樸素,就蹲在石獸座子下面,抱着膝蓋,低頭抽泣。她的左手腕上,一個物件正泛着光芒。
徐衛面對萬軍。都能沉着鎮定,此時偏偏一顆心生生沉了下去,心裡一陣痛。將燈籠一扔,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將那女子拉了起來。不由分說,緊緊摟在懷裡。他明顯感覺到,懷中之人抖得厲害。
“祝家大娘子說有西水門徐太尉家託媒來說親,可姨母卻回了媒人,說是已經給武定了親。我也不知道怎生地跑了出來。又沒地可去,就想來西水門。也不指望見到你,就站在街上,知道你在府裡就行。聽到有人開門。我嚇着了,趕緊躲了起來,可沒想到你一聲喚,少九月這段連哭帶說,直聽得徐衛鐵錚錚的漢子也化作了一灘水。
真難爲她了。雙親亡故,寄託在何府上,這一旦跑出來,可謂不計後果,自絕後路。可她竟不管不顧跑了出來,在這個時代,一個女子能有如此勇氣,便是我一個男兒,也實感佩服。
正想着,懷裡的九月突然掙脫開來,卻又捨不得放手,拉着徐衛的膀子說道:“你快進去,要是被人看見,對你不好。要是徐太尉知道,就更不得了。”
夜色裡,雖看不清她面容,可徐衛能感覺到她滿面的淚水,伸出手去,在她面上輕輕一拂,戰場上淬鍊的虎吼般的嗓子也變作無限溫柔:“可你怎麼辦?你這一跑,想回去就難了。”
“我不回去!”九月堅決地搖了搖頭,“我如果回去,恐怕就再也見不到,”
“可你離了何府。偌大個東京城,哪裡纔是你容身之地?”徐衛又
道。
“不知道,反正躲過今晚,不被姨母拿了回去。明天一早,我便出城往夏津去。”何夫人是張九月的小姨母,還有個二姨母就嫁到夏津徐家莊。
徐衛暗暗作喜,九月倒跟他想到一處去了。遂說道:“這倒是個辦法,只是,此去夏津還有幾日路程,你一個弱女子
“我可不是弱女子。
張九月突然笑道。
徐衛一時沒有說話,正盤算對策時,背後一陣腳步聲響起。黑暗中,只聽得四哥徐勝的聲音叫道:“九弟,九弟,怎麼回事?”還沒回答呢,又聽“哎喲”一聲,接着四哥的喝斥聲響起“自家門前你還能摔着?”想是四妓跌了一跤。
徐衛應了一聲。徐勝尋聲而來,不等他開口,徐衛主動介紹道:“四哥,這就是九月。”
徐勝曰不清容顏。只毋黑暗中。那女子微微欠身行了禮。徐田仇阻後趕來,倒不認生,上前摸索着抓住九月的手,直感一陣冰涼,連忙握在掌心,嘆道“可憐的人兒”
徐用將兄弟拉到一旁小聲道:“這怎麼回事?姑娘家還尋上門來了?”
徐衛將事情簡略敘述一遍,徐勝聽罷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明天送回徐家莊她另一個姨母處。我再遣媒人到徐家莊說親去!”徐衛小聲說道。
瞞天過海?這事行得通麼?可這姑娘私自逃出何府,現在何府肯定着人在四處尋找,按說應該給人何少保送回去纔是。哪知徐衛聽了這層意思。差點沒把褲子跳脫,扯了四哥的手沉聲道:“哥哥,我這麼跟你說,九月要是再回去何府,何夫人非扒了她的皮不可。你記得我說過她粗活累活都幹得麼?”
“啊。怎麼着?”徐勝問道。
“她父母雙亡,其母臨死前將餉託給妹妹,也就是何夫人,還帶着她父親殉國的一大筆撫卹。何夫人貪財忘義。爲了吞下這筆嫁妝,將她的婚事託到現在。這都算了,最讓我火大的是,她在何府就是個使喚丫頭。簡直被當成奴婢!”徐衛忿忿不平地說道。
還有這等事?不至於吧?怎麼說也是親親的侄女,我就不信世上有這樣歹毒的婦人?可九弟素來不打誑語。他就算有什麼想法,也不會編造這麼一個理由。
徐勝一時也沒主意,思前想後,說道:“此事,必須無稟明父親大人,再作定奪。”
“耳是四哥徐衛還想爭辯。
徐勝突然提高音量:“九弟!四哥絕不會害你!你給我聽清楚,你想順順當當娶她進門,就必須這樣做!四哥知道你歷來我行我素,但婚姻大事豈是兒戲?”
徐衛沉吟一陣,終於不再堅持。徐勝心急火燎地拉了弟弟往裡走,一邊對渾家說道:“你且帶她進府候着。”
徐王氏應了一聲,便對九月說道:“外頭冷,進去坐坐吧。”
“多謝。九月雖然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但終究是正經人家。我今日唐突到此,已屬不該,斷不敢再逾越半步。”張九月斷然拒絕道。
徐王氏一怔,看來九弟所言不虛,確是個好姑娘。未來的弟婦,十有八九就是她了。因此也不勉強,就陪她在家門口站着。
那一頭,徐家哥倆火燒眉毛似的竄進府去,把已經歇息的徐彰請了起來。事態緊急,耽擱不得,徐衛將事情一股腦的倒了出來,請當爹的做主。
徐彰的大將風範此時盡顯無虞,先讓兩個兒子莫慌,容他想想。這事可大可往小了說,都是小輩們不懂事,胡鬧罷了。往大了說,徐家搞不好給扣個拐帶的帽子,到時候打起官司來,事情就難辦
。
思前想後,徐彰正色道:“老九,你必須把人送回去。”
“爹。我要是把九月送回去,那就是害了她!”徐衛大聲說道。
徐勝見他情緒激動,撫慰道:“九弟。以後咱們可以再想辦法,只是今晚。你必須把人送回去。否則,事情一旦鬧開,對何家,對徐家,都不是好事。”
徐衛胸膛不住起伏,一聲不吭。他知道這事確實讓父兄爲難,罷,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擔!一念至此,對着父兄一拜,抽身就往外竄
。
“九弟!九弟!你回來!嗨!”徐勝急的大叫。正想追出去,卻被父親阻住。
“老九性子就這樣,你攔不住他。
徐彰說罷,略一沉吟,取過袍子披在身上。
“父親。您這是徐勝不解地問道。
“我去找你三叔商量。”徐彰說罷,也往外走去,徐勝趕緊跟在身後。
已近三更,東京的街市上兩頂轎子正快而進,好在東京沒有宵禁,雖然這行人非被拿了不可。不過,若知道轎中之人身份後,恐怕就是有宵禁。也沒人敢拿他們。一個是樞密使徐紹,執政大員,一個是太尉徐彰。軍中大帥。兩個老兄弟深夜出行爲哪般?還是爲了徐家那個混世魔王。
徐彰大半夜敲響了弟弟府上的大門,徐紹的知二兄深夜來訪,先是吃了一驚。再聽明白兄長來意之後,又吃一驚。老九平素裡行事作風以少年老成著稱,怎麼這回竟如此莽撞?嘿小東西還是個情種呢。
只是眼下並非玩笑的時候,徐紹只思索了片剪,便對兄長說。現在的帶着人跑了,咱們兩個老的就得親自去何灌府上。先不管原由對錯。必須由我們的嘴把這件事情第一時間轉告何灌,這樣大家纔不會傷了和氣。以免弄出不可收拾的局面來。
徐彰氣得直跺腳,怎麼生這麼個禍胎。還以爲這兩年懂事了些,沒想到搞這麼一樁出來!當下便隨三弟坐了轎子,直奔宣德門外何府而去。
至何府。讓下人去喚了門,兩兄弟便候在何府門外。除了生氣之外,想想也覺得好笑,我一文一武兩個朝廷重臣,爲了後輩的事情,竟大半夜的來敲另一個重臣的家門。到底是徐九啊,幹得都是轟轟烈烈的大事,連娶個老婆也搞得雞飛狗跳。
“二哥。稍後見了何灌,萬不能說是“明娘尋卜門。只說是老十在城裡撞旦的。然後,那女子提乙津,老九便去相送,儘量歸錯於老九,這樣纔有轉圈的餘地。”藉着候門的空檔,徐紹提醒兄長道。
徐彰一聽,憑什麼?明明就是那女子尋上門來,惹得我兒子跟着了魔似的,我還把錯往自己身上攬?我吃飽了撐的?徐紹解釋道,先顧全了何灌的臉面,咱們纔好說話。何灌雖是個武臣,卻是個明白人,他會知道進退的。
徐彰聽他這麼一說,極不情願的答應下來。網說完,便見何灌急衝衝地從府門出來,老遠就拱起雙手:“不知兩位相公深夜來訪,所爲何事?”其實他這是明知故問。徐衛的父親,叔父都到了,還能爲什麼事?肯定是爲徐九和九月的婚事!只是,九月那丫頭有這麼大的臉面?竟讓徐家有娶不到手誓不罷休的架勢!這一個樞相,一個太尉,竟親自登門來求親?還是大半夜?壞了壞了!現在讓我上哪兒找人去!
徐紹徐彰都客氣地還了一禮,兩兄弟對視一眼,不禁同時苦笑,不知語從何起。何灌一見,連忙側身請道:“兩位大人請裡邊待莖。”遂引了二徐,直入花廳,命睡眼惺忸的丫環奉上茶水之後。三個當朝要員都捧着茶杯,誰也不先開口,開口也不知道怎麼說,唉,這事鬧
利底是事主,徐彰放下茶杯,拱手道:“深夜打擾少保,實不應該,只是面露難色,竟說不下去。
何灌也是一臉尷尬:“哪裡哪裡,正準備明日到衙署,給天甫公賠個不是呢。”
徐彰沉吟一陣後,嘆了口氣。直說道:“徐某也就不拐彎抹角了,白天我遣媒人到府上提親。這婚姻大事,全憑父母之命,少保既已回話,我也不敢強求。本以爲事情就此了結,哪知唉,我那孽障心有不甘,是坐立不安,茶飯不思。晚些時候,竟在街上撞見令侄女,我勒令他立即將人送還少保。哪知那逆子竟敢違抗父命,說甚麼九月要回夏津,他要親自護送。唉。本來好端端一樁喜事,鬧到如此局面,徐某這是給少保賠罪來了。”
徐紹等兄長一說完,立即接口:“我這個作叔父的,也有管教不嚴之過,一同賠罪。”
何灌聽罷,心中暗思,世上哪有這般巧事,偌大個。東京,百十萬人口,偏他倆個小的就遇上了?怕是九月去尋人徐九,現在樞相太尉如此說,不過是顧全我的臉面。不過徐彰有句話說得極是在理,本來好端端一樁喜,竟弄到現在這副局面,責任在誰,自己恐怕比誰都清楚。不過好在,九月那丫頭終於有了下落。
既有徐九伴着他,想是無事。現在,就得考慮怎麼收場了。
一念至此,苦笑道:“不瞞兩位說,現在府裡尚有十幾個僕人在外頭尋找,唯恐我那侄女有個三長兩短。唉,卑職現在也沒個主意。要不,請徐樞密定奪?”
徐紹一聽,這叫甚麼事?我搭個。架上你就往上走?爲了顧全你何家的聲譽,我兄長才那般說,你到不客氣了?遂笑道:“這卻有些爲難,想令侄女是許了人家的,我那侄兒太不曉事,做得太荒唐。我這個作叔父的,除了登門請罪之外,也是束手無策。”
何灌被堵了回來,一時爲之語塞,真他孃的搬起石頭砸自己腳!明明就沒定親,非說許了人!現在倒好,進退兩難!婦道人家,頭長,見識短!
尷尬地笑了兩聲,何灌無奈道:“實不相瞞,我那侄女,其實,並未許人。”
徐紹頓時臉色一變,完全沒有先前的客氣模樣,沉聲問道:“那卻是爲何?莫非少保看不起我徐家?認爲與徐門結親,有辱何府聲
?”
“樞相息怒,卑職斷無此意!實是,實是”何灌叫苦不迭,只是家事不足爲外人道。
其實朝中文武,到也不是沒人知道何灌這難言之隱。至少徐紹就一清二楚,見他這副模樣,當下也不說破,嘆道:“過去就不提它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怎麼收場。當着雙方長輩的面,我有個法子,聽與不聽,成與不成,悉由兩位定奪。”
何灌一怔,你不是徐家家長代表麼?怎麼搖身一變,又成和事佬了?心裡雖這麼想着,嘴上卻說道:“萬請樞密相公周全。”
“既然男未娶,女未嫁,兩個小的又有情。不如將這禍事變成喜事,允了這門親如何?”徐紹說罷,先看向兄長,見徐彰點了一下頭,又望向何灌,卻見他沉吟不語。遂補充道“說句不中聽的實話,此事如果被好事之徒宣揚出去,徐家何家臉上,恐怕都不光彩。”
他這話說得還算輕,事情如果被傳開,徐衛是個男兒身,人家最多說他輕浮,浪蕩。可張九月呢?何家呢?
何灌想了許久,突然一拍茶几:“既是樞密相公親自作媒,卑職哪有拒絕之理?此事一言爲定!我決意,將九月許配給徐衛!斷無反
!”
我怎麼成媒人了?有叔父給侄兒作媒的麼?好你個何灌,這會兒還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